中空的水晶球里,微微泛白的沙粒悬浮在正中,如同一团凝聚的流水缓缓流动。
水晶球所有者轻轻拿着一块黑色的晶石敲了敲球体的外壁,接着那团沙子便和游鱼一般朝着那个方向聚了过去。
他又将那块晶石挪远,于是沙团很快又归复原位,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乖孩子。”他满意地笑了。
第十五次。
刺青的法师马尔克西斯站在一旁,默默地在心里面计数。从他进入这个房间开始,面前这位年过百岁的大魔法师就一直在把玩着这团水晶球里的沙子。
——简直就像是个从没见过玩具的孩子。
刺青法师安静地垂眼,没有表露出任何的不满。
其中固然有私人情感上的原因,但哪怕剔除那些无关紧要的因素,应该没有多少人敢在柱之法师莫比·迪克面前表露出不耐、不满之类的情绪。
所谓“柱之法师”,是一位人类法师所能获得的最高荣誉。
这不仅仅意味着他本人能够使用出超位面界限的魔法——即使在这个法力匮乏得如同荒漠一般的世界,法师莫比也能使用出六阶以上的术法,如果给予更加充足的法力来源,没有人会怀疑,这位法师能够重现七阶以上、足以毁灭一个小型王国的术法——这个称号本身便意味着这样的法师对于整个人类王国的重要性。
在整个安吉利亚位面开始出现大规模法力匮乏的时刻开始,是这位导师积极推动了整个魔法界的改革,率先弃置了一大批损耗极大的魔导器,转而专注于对法师本身潜能的开发,鼓励大批法师去往深渊发掘自身的潜力,并带回大量的、富含魔力的深渊物资;同时他在魔法机械学、魔法结构学上做出了重大的贡献,发明了一批更加精巧的、低损耗的魔导器具,极大程度上地减缓了法力匮乏给民众带来的强烈不适。
他是支柱。
不仅仅是“真理之眼”的支柱,亦是整个法术界、乃至整个人类世界的支柱之一。
马尔克西斯与有荣焉。
他坚信,在安吉利亚,愿意就这样站着看这位**师玩一只水晶球的人,足以塞满整个魔导之都。
所以无论柱之法师做什么事情,都一定有他的理由。
而这位伟大的法师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再一次把玩了那水晶球中的沙子之后,他终于从“玩具”上抬起了眼睛,望向了一边恭候依旧的马尔克西斯。
“让你久等了。”
他说。
马尔克西斯只敢对视一眼,便很快又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去:“真理之眼洞察一切。”
柱之法师微微笑了。
他的面貌看起来不过是普通中年人,声音也算不得太过苍老:“托那位大人的福,我们确实找到了一些非常有趣的东西。”
“是这些沙子吗?”马尔克西斯看了一眼那个水晶球,“深渊魔导动力沙?”
“是的,你看出了一些什么吗?”
“抱歉,”马尔克西斯咧牙一笑,难得露出几分生动的意思,“我只会战斗……在我看来,它们似乎只是格外活泼而已。”
“活泼——非常好的词。”柱之法师莫比点头表示赞赏,“这团来自深渊的材料实在是充满了魅力,极有意思——它们就像是拥有自己的生命一般,你看,如果你把它们分开一点距离……”
这样说着,他在水晶球中凝聚起了一道极小的风刃将那团沙子分开,但很快,它们就像是有意识那般相互吸引,直接重新聚合成了一团。
“它们是真的有生命吗?”马尔克西斯问。
“当然不。”柱之法师否认,“没有任何东西在通过星门的时候能够违背弗莱德曼的规则——来自深渊的灵魂不可能通过安吉利亚,如果可以,那位大人早就……”
那个名字不能随便提及。
马尔克西斯很清楚。
果然,柱之法师感叹了一句便直接略过,重新关注那团沙子:“根据我的观察,它们只是对魔力格外敏感——或者说是贪婪。”
“什么意思?”
柱之法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直接将水晶球的底部拧开,然后将黑晶投了进去。
投进去的黑晶被游过来的沙子围住,接着便像是被鱼儿啃食的饵料那样,很快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柱之法师没有停下,而是取出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他一直投了差不多二十块黑晶进去,那团沙子除了吞噬,也没有产生太大的变化。
接着,他取出了一只小小的装置——马尔克西斯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曾经在魔导器鼎盛的时候,顶尖冒险者最钟爱使用的一种手|枪,蓄能极快,威力不小,甚至有一段时间,对法力掌控不佳的法师总是钟爱这种武器,来释放他们的魔力。
柱之导师把枪托上装有魔法核的地方卸下,抽出一小团沙子装入一枚极小的水晶珠子里,然后重新装入刚才魔法核的位置。接着马尔克西亚便看到,在枪管上方,那象征蓄能程度的炽水晶,在一瞬间变成了极盛的亮红色。
“试试。”柱之法师毫不在意地将手|枪抛给了马尔克西斯。
刺青法师掂了掂,不是十分熟练地握住,然后望向柱之法师,两人相距不过五步。
对方点了点头。
马尔克西斯抬手,直接朝着魔导器中注入魔力,引导充能,待到枪口变得微微赤红,才直接朝着柱之法师扣下了扳机。
堪比四阶满级火球术的焰弹径直朝着柱之法师扑去,直接撞上对方面前瞬间张起的土盾,发出了堪称恐怖的碎裂声。
待到泥尘散去,马尔克西斯的目光微微凝住:柱之法师面前,那绝对足以抵御五阶以下术法的土之护盾,直接被削去了厚厚的一层。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枪械:指示充能的水晶不过顶端暗下去了短短的一截。
这次他是彻底呆住了。
“如何?”柱之法师莫比微笑,“这种恐怖的容量,是不是觉得前所未闻?”
“……是的。”
“但这还不是它最可怕的地方。”**师露出了更加微妙的笑容,“刚才装入枪里面的水晶球,你还记得它在用于装载、传到魔力的时候最多能承受几个标准量的魔力么?”
“……五个?”
“对,但是刚才我装填的时候放了足足二十枚标准量的黑晶——你现在打开枪托看一眼。”
马尔克西斯依言做了,然后他看到里面的那枚不算太坚实的水晶容器,依旧完好无损。
柱之法师将那枚装着白沙的水晶球拈起,发出了如同面对梦中情人一般的赞叹声:“绝佳的整合性,和体积不成比例的、堪称恐怖的容量——更美妙的是这种能够将一切暴烈的魔力驯服的中和力……马尔克西斯,你知道这种中和力意味着什么吗?”
他盯着对面刺青法师几乎不可置信的眼神,慢慢地说道:“也许我们可以试着将弗莱德曼规则以外的、高精度的魔导器带入深渊——”
马尔克西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位柱之导师说的是什么意思:一直以来,能通过星门、穿越过星界的精密“魔导器”只有魔偶,对其他的魔导器来说,只要进入深渊,就一定会损坏。
虽然魔偶作为例外存在的原因还不是非常明了,但是对于魔导器损坏的理由看法却是大体一致的:太过精密的魔导器具回路在进入深渊之后,无法承受过于暴烈的魔力,因此自然便会损坏。
不是没有人想过使用中和剂的手段,然而这种方向的研究无异于大海捞针,尤其是在魔力匮乏的现在,任何毁坏性的、浪费魔力和魔导器具都是难以承受的。
而现在,这种中和的物质似乎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不可置信地望向了柱之导师,看到对方露出了满意的微笑:“看来你是明白了。所以我现在将交给你一个任务,马尔克西斯——带着这把枪去一趟深渊吧——也许你将会见证历史。啊,你还需要去一趟灰血森林,再去找找这种沙子的来源。”
“可是……”想起之前在深渊收集到的信息,马尔克西斯有几分犹疑,“那里已经是拥有了‘候选者’的领地……”
“不用担心,”柱之导师摆了摆手,“那位大人很快便会‘排除’妨碍的因素。至于那些沙子的来源,我已经有了确切的消息,不会让你盲目去找的——珍娜。”
女法师全身笼罩在兜帽之中,看不清容颜,然而从露出的手来看,应该是相当年轻。
不知道为什么,马尔克西斯从嗅到了一丝有些熟悉的气息。
珍娜。
他想,他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可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过普通,就像是一颗路上随处可见的石子,不管看没看过,想要回忆起来总归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大概是他目光中的狐疑太过明显,对面的年轻法师直接伸手,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张年轻、漂亮而陌生的脸庞——除了整张脸透着一股远超年龄的沉稳,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奇之处。
这种陌生让他莫名松了口气。
“怎么?你见过我最年轻的弟子?”
“不,”恍惚过后,刺青法师转头,冲年轻的女士露出了故作轻佻的微笑,“怎么可能有人会忘记这样的美人?”
……
应领主之手的要求,从音之丘带回来的几只“骷髅”,在试验室边上,老老实实地站成了一排。
巫妖化作了灰色的雾气,将这几只骨头架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摸了好几遍,并不时绕道摊在地上的卷轴上面,刷刷写点什么。
“你们再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巫妖说,“你有感觉到和‘黑暗’元素的沟通吗——就是那种像是有个傻X在你耳边不断叨叨,让你奉献一切的声音。”
面前,大大小小,猪牛马羊蛇各色不同的骷髅脑袋齐齐地摇头,显得十分呆滞的样子。
“回答我的问题——我说的是说话!”
巫妖忍不住暴躁。
他不知道这些“翼蛇灵魂”变成的骷髅是怎么回事——但很明显,这个种族的智商似乎颇为低下。
大领主则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虽然就她目前的处境来说,幸灾乐祸似乎不是非常合适:一旁,第一骑士和第二骑士正忙着将她切片,然后装入不同的容器、送入不同的房间中。
开始的时候第一刀下来还有点惊悚,然而不疼。硬要说起来,大概和剪头发的感觉差不多——不过看乌拉拉还有利维坦给她细细切块、眼神狂热的架势,林觉得自己大概真的要被剃成一个秃子。
“等一下,你们两个当我是瞎的么?乌拉拉,你把我的触须给放下来——对,那么大一条你藏起来要做什么?”
“就不能安静点吗?”
感觉到大领主的刻意破坏,巫妖发出了暴躁的声音。
“不——能——”
只剩下一坨脑袋歪在解剖台上的大领主,发出了无聊的声音。
不过看她的领主之手有暴起的意思,她马上又补上一句:“它们变成这个样子以后,因为灵魂无法依附身体,很容易就慢慢出现能量溢散——所以失忆降智什么的很正常啊,你就不要为难他们了——其实你有问题可以问艾尼塔啊。”
——失去了**的灵魂,就像是失去了密闭容器的水一样,如果不是拥有强大的精神力或者别的什么条件,很容易就会慢慢蒸发了。
这个是当初回来的路上,艾尼塔的解释,她印象很深。
显然,这个建议打动了巫妖。
他当即从材料储藏间招来了尚在等待试验、惴惴不安的翼蛇祭司,把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你们可曾感受过‘死亡’或者‘黑暗’的召唤?”
“不,”艾尼塔犹豫了一下,否认了,“我知道您想问的是什么——但是哈尔大人,我们其实并没有经历过真正死亡的洗礼与召唤——包括我。在预见即将遭受眼魔无尽的折磨之前,我们已经选择了主动舍弃**,并将灵魂藏身于圣祠,依靠先祖的庇佑存留了下来,所以与其说我们先前的存在是‘亡灵’,倒不如说是‘生灵’来得更加确切。”
“所以这俩啥区别?”一旁的大领主发出了好学的提问。
“当然有区别。”哈尔没好气地说,“一个是死的,一个是活的。”
“哈?”
“已经死去的,无法再度死亡;而活着的依旧可以死去,懂了吗?”
“这意思是你不会死,而艾尼塔他们——其实还会死?”
“对,”巫妖点头,“其实,什么是死亡呢?纳森·弗莱德曼曾经说过,所谓死亡,不仅仅是**的消散,魔力的溢散,灵魂的消失——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些东西其实在‘死亡’后都没有消失:**腐烂,会回归物质自然的循环;魔力溢散,会自行分解最原始的元素能量,重新回归魔网;而灵魂则会回归星界,成为星界中的阵风与微尘,直到再度获得生命的召唤——所谓死亡,其实只是无数‘莫比乌斯之环’中的一个部分,生命循环中的一个必经的环节而已——亦是所有生命在最初就铭刻在灵魂、**还有魔力中的契约。而亡灵……”
巫妖不知想到了什么,没有立刻说下去。
“而亡灵——还有巫妖,就是撕毁契约的那些人吧?”
林却是冷静地帮他接了下去,言语中并没有太多的情绪。
“对,”巫妖点头,“亡灵不会疲惫,虽然需要摄取能量,但那只是最低限度的,同样,它们不会感到疼痛,不会恐惧——它们憎恶生命,渴望生命,天然与‘生命’对立——如果它们变成为军队,那么对任何位面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那巫妖和亡灵的区别是?”
——她问的时候没有使用“你们”。
哈尔很敏感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并因此生出一丝感激与庆幸:仿佛借着这样的提问,他就能跳脱出来,以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来回答。
“巫妖是亡灵中的佼佼者,精神力与意志力极为强大。它们放弃**一切可感知的欢愉,作为交换,只要灵魂之匣不毁,就能一直寻找新的身体,也因此它们保留了完整的意志、记忆与灵魂——”
“所以?”
“所以你应该庆幸,你的手下只有一只巫妖,而你借助的是他正当的知识——这在允许范围内。而你新编的军队不过是一群依附在骷髅上的幽灵,虽然它们具有某些类似于亡灵的特征,但它们终归还会死亡,也因此不用受安绪尔的约束。”
“这关安绪尔什么事?”林莫名。
“其实安绪尔巫妖学院有另外一个名字。”
“嗯?”
“叫亡灵裁判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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