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大地上,夜幕降临;箭垛背后,人间凄凉。
燕山一带,长城如龙。
大明守军却如虫。
无他。
饿的。
朝廷的粮饷双倍拨付,尚未走出京城,便少了一两成;运到蓟辽总督孙承宗手里,思之再三, 截留一部分用来修筑城池、关隘;
于是,又少了二三成。
等到大同、榆林等军镇总兵手里一转腾,再少上二三成。
参将,游击,总旗,总哨……
层层剥皮, 雁过拔毛。
有些官吏,实在拔不上毛, 沾几滴油还是可以做到的。
于是,草包皇帝朱由检想尽一切办法,榨油榨出来的‘双倍钱粮’,落到大明老兵手里时,差不多也就是几枚铜币,还有那半口吊命的军粮……
……
“大帅,您在下面等着,我带弟兄们先摸上去。”
黑暗中,王云燕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有如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
茅元仪点点头,没说话。
他善于用兵如神,但单兵作战能力一般,这种冲锋陷阵的事,还是王云燕、老柳这帮曾经的大明老兵比较擅长。
“突击营,上!”
王云燕一挥手,身后将近三百人矮下身子,猫着腰, 悄无声息的向山岩上攀爬而去。
他们每一个人, 嘴里咬着一把解腕尖刀,背着一个小小的手弩。
全副武装,不过,都是冷兵器。
这种山地夜袭战,毛瑟枪反而不如小手弩,以及他们腰间悬挂的军刺、小手雷等‘小玩意’。
郑芝龙送来的七万老兵,加上茅元仪从延安府带过来的两万多人,全部换上了新式武器装备,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了山海关一线。
仰望着突击营的人攀援而上,茅元仪从怀中摸出一小块豆干,放在嘴里,慢慢品咂着。
延安府一带的小麦该抽穗儿了吧?
洪承畴那个陕西三边总督,找不见亲妈,会不会着急上火,又站在西安府的城门楼子上,数他的那几只‘羊羔子’吧?
草包皇帝把整座京城、乃至这一大片江山丢下,像个没事人似的, 躲在铁甲战舰上泡妞、撸串……
还真是个甩手掌柜的……
如此这般, 胡思乱想一阵。
黑黝黝的山脊上,一盏灯笼忽闪数下, 犹如米脂婆姨那毛嘟嘟的大眼睛,眨巴了几下。
这么快就得手了?
茅元仪举步向山上走去。
山路崎岖,不过,王云燕等突击营的老兵们,在攀援的过程中,顺手给‘茅大先生’弄一根绳子,以防他老人家不小心掉山崖下面。
快到山顶时,长城的轮廓已然甚为清晰,烽燧、箭垛、关隘堡垒,影影绰绰。
‘大敌当前,山海关一线,长城防务竟然如此松弛,可想而知,在平日没有战事的时候,这道城墙还能挡住什么……’
一盏茶工夫后。
茅元仪缓步走进一座关隘堡垒。
眼前的一幕,让他微微一愣。
怎的……这么多衣衫不整的妇人?
另外一堆,是衣衫不整的大明守军,一个个看上去面如死灰,双手抱头,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茅元仪莫名其妙的就是一肚子火。
这还算是兵么……
草包皇帝说的没错,大明朝,真正的病在骨头里,在骨头缝里,并非什么辽西将门、辽东将门、文官清流、阉党余孽……
而是,百姓懦弱。
“大帅,要不要……咔嚓?”王云燕快步上前,往地上啐一口唾沫,一脸嫌弃。
当年,他在榆林镇当边卒的时候,偷鸡摸狗,打家劫舍,这些脏活累活都干过。
可他不怕死啊。
看看山海关守军,打仗菜也就算了,反正大家都很菜。
可是,在关隘烽燧里开窑子,祸祸良家妇女,这就、有些过分了。
“不用咔嚓了,”茅元仪温言说道:“都是大明边卒,日子过的苦啊。”
茅元仪裹紧斗篷,走到那几名衣衫不整的妇人跟前,很认真的观察了一阵,笑道:“这帮小子还行,从哪里弄来一些建奴女子?
这还差不多。
大明男人,祸祸建奴妇人可以,可要是祸祸大明自家人的妇人,就需要物理超度了。”
王云燕等人默默转头,盯着别处,一个个神情古怪。
咱这位茅大帅,也太、护短了。
“把他们都送走吧。”茅元仪随口说道,转身走出关隘堡垒,来到城墙上。
一手扶墙,极目远眺。
草包皇帝说的对,行军打仗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啊。
这么多边卒,都是大明的兵,把他们整个送到辽东去种田、挖矿、修铁路去,多好的劳力。
此刻的茅元仪,正可谓是兵强马壮。
他手里不仅捏着两万五千精锐铁军,另外,还有郑芝龙运来的几万大明老兵。
这些家伙,被朝廷裁撤后,为了填饱肚子,曾经落草为寇做了盗匪,战斗力其实比山海关守军还要强上两三分。
主要原因,便是他们这些人,不怕死。
“王云燕,令你带领七万老兵,将山海关一线的守军,整个捉了,秘密运送到天津卫,让他们到苦兀岛上挖矿种田去。”
“记住,要用巧妙手段,不能露出半点马脚。”
王云燕咧嘴笑道:“咱办事,大帅放心就是了。”
茅元仪微微点头,又嘱咐几句,将一张行军路线图交给王云燕,道:“捉住那些边卒,随便寻个借口,就说你们是锦衣卫办案,缉拿军中奸细。
总之,就是把他们统统送走。
咱们的兵卒,直接顶替上,后续有计划,我会给你飞鸽传书。”
王云燕领命而去。
茅元仪在长城上漫步而行,伸手在城墙上拍打着,沉吟着,推演着。
他跟草包皇帝朱由检的这一盘大棋,不能有丝毫闪失。
同时,还不能盲目攻击,直接打垮山海关守军,那可损伤的是大明朝自己的元气,不划算。
至于说这一招‘偷梁换柱’会不会被那些总兵、参将、游击们察觉,茅元仪根本就不担心。
大明朝堂上下烂到什么程度,茅元仪还有些捏拿不准,实在搞不清到底谁才是大明朝最大的蠹虫。
可要说大明的九边之地,已然烂到什么程度,茅元仪板着指头都能算出来。
他在辽东七八年光景,对大明的长城防线太熟悉了。
一个字,烂。
两个字,更烂。
总兵眼里,盯着参将,参将眼里,盯着游击;
而游击一层,盯着一大堆粮饷,和几大本花名册,最多只记得几名总旗……
所以,这一招偷梁换柱,十拿九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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