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宫人退下, 他才看着施念双鼓了鼓脸, 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居然大咧咧地要他给她赐婚。
他虽年龄尚小,却是知道女子这般,已是不知羞。
没有忍住地问了她一句“你既然向朕请旨,那萧大人是否与你情投意合?是否已经说了要娶你?”
若是情投意合,为何让她一个女孩子家来请旨,也不担忧名声受损吗?
施念双被他的问题问得一怔,双手绞在一起,却也不过一瞬间,她想到了萧琛往日对她温柔的模样, 不由得红了脸,及其自信地说“是,萧琛自是与我、情投意合。”
洛染听着她及其自信的话,不由得发出一声轻笑。
施念双的脸色微顿,僵硬着不敢转头去看她。
洛染与施栩瑾说着话, 可心思却不在这儿上,余光若有若无地看向门口,她也很想知道萧琛打算怎么办。
宫人进来传话,说是萧琛到了, 两人谈话也就停了下来, 洛染将视线投向他。
看着他跨门进来, 却在抬眼之际顿住, 他眼中有些惊讶和慌乱,明显是没有想到她也在。
她知道,他在算计施念双,他那般记仇的人,怎么可能放过施念双。
洛染浅淡着笑,多瞥了一眼施念双,随后又看向他,伸手扶了扶自己发髻上的玉钗,亲眼看着萧琛的脸色发白,才轻翘着嘴角,收回了视线。
萧琛脚步僵硬,他原以为依着施念双害怕她的性子,定不会在她面前袒露他们之间的关系,他算了所有,却唯独遗漏了她。
看着她的动作,他的指尖不由得轻颤,他看见施念双发髻上,与她相似的玉钗,有口难开。
施栩瑾没有看到两人的眼神接触,见洛染没有说话的意向,便自己开口“萧爱卿,朕今日传你进宫,你可知道原因?”
施念双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他。
可是萧琛却是一脸茫然,冲着施栩瑾拱手说道“回皇上的话,微臣不知。”
施栩瑾皱起了眉头,不满地看了一眼施念双。
施念双被他这一眼看得分外委屈,心中有些纳闷地看着萧琛,他平日里不是最懂她的心思吗?今日看到她站在这儿,更何况她今日刚与他说过那话,除了、除了赐婚,还能有什么事?
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不知为何,她突兀想起之前洛染的轻笑声,心中生了一分慌乱,有些不安地喊了他一声“萧琛!”
萧琛转头看她,眼中的那一分不解格外清晰“公主?”
施念双心中的慌乱越来越深,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似她想象中地那样。
就连洛染也抬起了头,看着眼前萧琛主导的这场戏,尤其是施念双明明不安,却还在自我安慰的模样,不由得想要发笑,她掩住嘴角,只余眼中星点的笑意。
施栩瑾心中对着施念双有些不满,刚刚她不是说,萧琛与她情投意合吗?就知,他不该信她。
“萧爱卿,长公主向朕请圣旨,给长公主与你赐婚,你是如何想的?”
萧琛的神色有些惊讶,似乎是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掀开衣摆,跪在地上,拒绝得干脆“皇上!微臣不愿!”
“萧琛!”施念双完全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这般回答,不敢置信地惊叫出声,他说配不上她,她便找皇上赐婚,可是如今,他却说不愿?
“萧琛,你说什么?你是不是说错了?”
施念双眼中有了泪,上前两步,跪在他的身边,就想拉着萧琛的衣袖,想知道他是不是糊涂了?不然为什么会拒绝?
萧琛躲开她的拉扯,抿着唇,明显是有些无奈地看向他,又抬头看向皇上,眼中有些求助,似是拿施念双没有办法。
他不敢去看洛染的神色,他知道洛染定是一脸兴味地看着他,她向来是聪明的,也定然知道这场戏是自己引导的,只是,他依旧不敢去看她。
施栩瑾小脸气得通红,因为施念双的举动,这般上赶着,旁人如何想皇室?她简直丢尽了皇家的脸面!
冲着一旁的宫人斥道“还不将长公主拉开!”
施栩瑾看向萧琛,心中有些不满,他皇姐就算再不好,也是皇室中人,何时轮到旁人来嫌弃她了?
“长公主之前说,与你情投意合,又是怎么一回事?”
萧琛听到他的话,顿时皱起眉头,没有忍住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她也正在看着他,萧琛一顿,瞬间转向施栩瑾
“皇上,微臣与公主之间从无逾礼,并无男女私情,更妄论情投意合!”
施念双没有想到他居然这般,什么都不承认,那么,她今日为何要来请旨?她将尊严、矜持全部抛下,就换来他这个答案吗!
她咬着唇瓣,双眼含泪地看着萧琛,见他脸上冷淡的神色,顿时崩溃,扬起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啪——”一声,及其清脆。
宫人的人因着她的这一举动,都不由得有些惊讶,这萧大人,如今也算是朝廷命官,如何能这般让人掌掴?
施栩瑾惊得站起来,看着眼前的情况,不自觉向着洛染身边靠去,洛染也站起身,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她望着萧琛嘴角的红丝,眼中也不由得闪过惊诧,也不知他这段时间到底花了多少心思,竟能逼得施念双到如此地步。
萧琛因着她的力道,微微侧过头,敛着的眼眸里阴郁一片,指腹轻擦嘴角,捻去那一抹红色,转过来看着施念双,想扯动嘴角,却是没有成功。
她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看着萧琛的眼中有恨有情,她一字一顿,似是咬牙切齿“萧琛,你说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萧琛微眯着眼睛,握紧了自己的手,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情绪,向后退了两步,余光扫到台阶上站着的她,她却只是面色平静地看着眼前一幕,似乎眼前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他双手一紧,让自己回过神来。
“长公主说笑了,微臣与你能有什么关系呢?”
施念双的神色有些崩溃,她豁出名声不要,不过是因为他往日的温柔相待,如今他一句毫无逾礼,就想将她打发,她怎么能依了他?
她伸手拔下自己发髻上的玉钗,她举着它,举着它放在他眼前,开口是忍不住的哽咽“你说我们没有什么,那这支玉钗,你可认识?”
他敛着眉,神色冷淡“不认识。”
“不认识?这是你今日送与我的!你怎么敢说不认识?你怎么敢不承认?”
她不能接受他的话,哭着对着他嘶喊,他怎么能什么都否认?
她忍不住地上前捶打他,却是被他一手推开。
他眉尖一皱,冷声说道“公主慎言!”
他拒不承认,余光无法抑制地朝着某个方向看去,不知心中是否藏着其他的心思,例如,不愿让某人误会。
施念双被他一斥,终于有些回过神来,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倒在扶着她的宫人身上,呆愣着看着他,随后突然掩面大声痛哭,她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
什么她值得更好的人?不过都是他不愿娶她,说出来的推托之辞罢了!
若他心中有她,又怎会不愿娶她?
他心中没有她啊!
既然如此,他又为何那般对她!事事依着她,做着那些让人脸红面热的举动。
他一直在骗她!
“萧琛!你混蛋!你骗我!”
她双眼通红,接受不了真相,她是皇室公主啊,他不过一个不受宠庶子,若不是他的步步算计,她又怎么会这么快沦陷。
她瞧见他眼底的冷色,还有那丝讽笑。
她突然想起,她为何会爱上他。
因为他救了她啊。
可是……她为何会落水?是有人想要她落水,可当时只有他啊!
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当时只有他啊!
他把所有的一切都算计好了,等着自己上套,他在报复她!
他好狠,她好恨啊!
她哭得绝望,施栩瑾撅起嘴,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求助地看向洛染,洛染瞥了他一眼,玉手轻轻拍了拍他,示意他不用担心。
她看了一眼施念双,眼中毫无情绪,随后斜眼看向萧琛,漫不经心地说道“萧大人,不管你和长公主是否有私情,我皇室公主,请旨下嫁与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萧琛捏着手指,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是小皇帝,他尚算游刃有余,可是面对她,他却总是有些莫名的紧张,他望着她眼中薄凉神色,突然魔怔开口
“因为微臣已经有了心上人!”
萧琛明显看见她眼神神色微动,他抿着唇,袖子中的手指不由得越捏越紧,在想,若是她问,他的心上人是谁?他该如何回答。
却不想她似乎是了然于心,轻睨了他一眼,似笑似娇,让他心尖微颤,然后她转过头,不再看向他,似乎对他的话并不感兴趣。
她对着小皇帝笑着说“皇上,既然萧大人有了心上人,我们又何必棒打鸳鸯?更何况,我们皇室的公主也无需这般委屈自己,嫁给一个心中另有其人的男子。”
他低着头,松开了袖子中的手,他不懂她是何意思。
其实,她与他多说两句话,即使无关痛痒,也无妨的。
施栩瑾想了想,觉得洛染说得在理,点了点头。
萧琛嘴角有伤,说话间,又有些疼痛,他皱着眉,用指腹按了按,又若无其事地放下手。
施念双却是在听见他的话,突然似是清醒了一般,站了起来,她一手抹去自己的眼泪,紧紧盯着萧琛
“你说你有心上人?”
萧琛看着她的神色,不由得皱了皱眉,朝着台阶上看了一眼。
施念双将他这记眼神看在眼里,顺着他看去,却看见了洛染,她眼中的泪似乎都是一顿,怎么会是她?他不应该恨她吗?
洛染见她看过来,一手搭在施栩瑾身上,动作亲昵,微微挑眉,冲她一笑。
如今,名声也失,所爱之人也另有心上人,亲弟弟更是对自己失望,啧,这般四面楚歌,她又该怎么办呢?
洛染想着原文中‘洛染’的下场,不由得嘴角笑意加深。
施念双被她的笑刺激地眼眶发红,她似是失了理智,突然指着洛染,对着嘶喊道“你的心上人是不是就是她!”
萧琛的神色顿时一冷,凉飕飕地看着她,她却是因为他这个眼神确定了这个想法,当下大笑出声
“哈哈——你居然会爱上她!哈哈!你居然会爱上她!”
“哈哈——啊!萧琛,你是不是疯了!”
狂笑过后,她却是泪流满面,浑身瘫软倒在地上,似是接受不了这个打击。
“闭嘴!皇姐,朕看你才是疯了吧!”
施栩瑾稚嫩的脸上一片铁青,完全没有想到她居然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这话传出去,他人如何想母后?
他看着施念双,眼底冷霜一片。
眼前这一幕,不管是施念双的绝望嘶喊,还是施栩瑾的怒不可遏,萧琛似乎都看不见,神色怔然,不知想到什么。
洛染松开了搭在施栩瑾肩膀上的手,转而搭在小福子的手臂上,望着底下痛哭的施念双,神色漠然地开口“长公主怕是魇着了,今日尽说些胡话,带她下去,找太医给她瞧瞧。”
施栩瑾感受到她的动作,回头看了她一眼,听到她那句“长公主怕是魇着了”,眼神微闪,却是没有提出异议,抿着唇,像是默认了。
施念双所有的哭喊都是一停,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她,没有想到她居然这么狠,她不应该羞愧吗!她怎么能这么平静地说出,她魇着了?把所有一切都说成是她胡言乱语?
她看着洛染似是在看一场闹剧的神色,双手紧握,却失了所有勇气,不敢顶撞她一句,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施栩瑾,却见他默认的神色,顿时心死如灰。
他明知道,这句话传出去,对她会造成多大影响!
因为彻底死心,宫人带她下去的时候,她也没有反应。
施栩瑾抿着唇,看着她,最后拉着洛染的衣袖,没有忍住地颤了颤眼睫。
此件事看似到此结束了,可是萧琛在官场上却越发艰难了。
施念双到底是小皇帝的亲姐姐,他纵使再不满她,也不会容忍别人欺她一分,他不愿违了洛染的意,却不代表他会放过萧琛。
洛染冷眼瞧着他的动作,没有帮萧琛一分,这也让施栩瑾多了些许底气,他到底是因为那日施念双的话而动摇的。
他突然想起,萧琛身为外男,当初为何会在宫中待了那么久?
为何他一出宫,就接了安王世子的职位?安王世子怎么就那么巧合地受伤了呢?
母后当初说的“服侍”,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不敢深究,却只能压下心中的不安荒诞,针对萧琛不止因为施念双,也因为他害怕,他害怕那日施念双说的话是真的。
若是那样,他如何面对母后?
施栩瑾的动作越来越大,朝中的人都看在眼里,那日宫中的事,他们也都有所耳闻,只是,他们对于萧琛却是不帮助、不打压。
虽然他们都知道皇上对他不满,可是他们更知道这萧琛是太后的人,而太后才是真正的掌权人。
凤泉宫书房
小福子推开门走进来,洛染正站在书桌前,似是在练着书法,她一手拂袖,脸上带着一分漫不经心的兴然,既矛盾又和谐,小福子走近,她也没有反应。
“娘娘,萧琛撑不住了。”
就算官场中没有其他人为难他,可是萧琛的根基太薄弱了。
洛染将那个字写完,才停下了笔,她侧目,眼中流光轻转,启唇“哦?这般快?倒是比本宫想象中更不堪……”
小福子低下头,没有接话,有大将军出手,一个毫无背景根基的萧琛怎么可能是对手?
她的素手轻抚过自己的眼角,然后看向窗外,突然开口“如今天也冷了,也快下雪了吧。”
小福子不知她是何意思,却是顺着她的话朝外看去,如今已经十二月,下雪也自是可能的“娘娘说的是,应是快了。”
她望着那边的梅林,萧琛在的时候,他们也曾在那里耳鬓厮磨,如今那里竟也开了一片的花。
她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场景,忍不住地轻翘起嘴角,眉眼间都带着笑意,似是在期待。
小福子听见动静,抬起头看了一眼,却望进她的眼中,似是恶意在弥漫,又如罂栗,明知危险不可近,却又有着致命的诱惑,让人自愿踏入深渊。
洛染翻开一个凑折,是萧琛,他的差事办得十分漂亮。
她啧了一声“瞧瞧本宫拿着奉银养的这满朝文武,竟还不如一个刚入官场之人,真是让本宫失望啊。”
小福子也抬起头,轻声说道“各位大人,也是觉得萧琛是娘娘的人,所以才给他行了方便。”
他听见她含着笑的声音“既然如此,那就把这张纸交由兄长。”
说完,不等小福子应声,她便转身离开。
小福子透过窗户,看见她一步步走进梅林,站在那梅树下,随意折了一朵梅花,然后眺望远方,又将那朵梅花一点点碾碎,随风洒落。
小福子颤了颤眼睫,不敢再看,走上书桌,去拿那张纸,只见那张纸上写着一个“压”字,明明整个字都很温婉,小福子却是觉得笔锋处只余一股隐而不露的锋芒。
安王府
安王坐在书房里,他面色不是很好,旁边坐着一个美艳妇人,萧琛低着头站在一旁,那两人不知说了什么,萧琛的双手紧握。
“你说说你!长公主要嫁你,你有什么好拒绝的!如今好了,这官位也要丢了,你有什么用?”
安王怒不可遏,偏偏旁边的妇人还在火上浇油,娇滴滴道“对啊,当初接你入京,是为了让你服侍好太后娘娘,谁知你哄了太后娘娘给了官位,如此也就罢了,却被太后赶出宫来,又惹怒了皇上。”
“萧琛,不是嫡母说你,虽你不是嫡母亲生的孩子,可你也要为你父王着想啊,现在满朝文武全听太后的,你只要讨好了太后的欢心,那可不是要什么有什么?偏偏你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萧琛闭着眼睛,听着他们二人喋喋不休的话,心中烦躁之意过甚,他细想了他出宫后发生的一切,此时才知,原当初在凤泉宫,她就只给了他一个选择。
是乖乖留下,还是受了伤再回去?
他当时没有看明白,只以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却是忘了,她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她看中的人,又怎么可能容许他离开?
不过半月,京城下了大雪,整个世界似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萧琛的差事没有办好,他明明和之前一样,可是却所有事情都一塌糊涂。
他褪去了那一身官服,而是换了一身青衣长衫,一手拿着酒壶,跌跌撞撞,在某个墙角倒下,如今,他又怎么会不知她是何意思。
她不动声色,只需轻启朱唇,便让他无路可走、无路可退。
她高高在上,看着他如困兽挣扎,却一句话不说,不说缘由。
可他至今还未明白,她到底是为何,在他身上费这般心思?
可是她生气了。
他应该早就想到的。
他起身,一步步向皇宫走去。
他没有受到任何阻拦,进宫之路比他想象得容易。
走了许久,他才停下脚步,萧琛抬头,看着眼前的宫殿,一切都如曾经的模样,每个宫人看见他都不曾露出一丝惊讶,似乎是早就料到他会回来。
可偏偏是这副神色,越发刺激萧琛,让他脸色发白,所有人都不认为他能逃离她,唯有他沾沾自喜地自以为是。
他抬步跨进了凤泉宫,一旁有宫人对他弯腰行礼,依旧把他当作“萧公子”对待。
天空突然又飘起了雪,似是在预告着什么,可是,却没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没有宫人去管他,似乎是任由他走进内殿,可是他却是丧失了所有勇气,抬不起脚步,他移了方向,走到一旁的窗户边。
一枝梅花压下来,靠在窗边上,添上一分色彩,萧琛伸出手将它拿开,抬眼向里面看去,却在下一刻愣住。
他看着里面的画面,似乎全世界都在这一刻失去声音。
略显阴柔的男子躺在软榻上,她一手撑在他的头侧,一手轻佻地抚起他的下额,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他唇边,那人眼中的神色,他最是清楚不过,曾经,他也这样,躺在那里任她为所欲为,只不过今日,换了个对象罢了。
那男子似是有些难耐,蹙着眉侧过头来,四目相对,一人是呆滞,一人是诧异。
是他。
福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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