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旧得泛黄,边角上晕开了灰色的污渍。在这一间的光鲜亮丽里极不起眼,又很是突兀。
云及月弯腰捡起来,将信封轻轻拆开。
尽管封皮有些脏,信却是干干净净的,没有多余的折痕,看上去被保存得很好。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落在这里。
打开信纸,第一行顶格的是六个指代不明的字眼——
“致最喜欢的你”。
头疼。
头疼得厉害。
云及月难受得蹲下来,脸埋在腿里,心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扯得七零八落。强烈的感情像潮水般在血管里喷涌而出,将她整个人都淹没在厚重的水中,难以动弹,更难以脱身。
这痛不欲生的仿佛溺水一般的窒息感,在短短几分钟后就销声匿迹。
云及月揉了揉太阳穴,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有力气扶着玻璃墙柜站起来,落差感太过于强烈,让她极度怀疑,刚才的疼痛是否真的存在过。
视线低垂,看着手里的信。
她认得自己的字,这么多年从没有变过,因此敢肯定这通篇都是她亲手写的。
可脑海里对这封信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甚至对自己写过信这件事都没有印象。
云及月又扫视了眼日期。十年零一个月前,换算过来大概是一月中心,正值年初即将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时候。
回云家得是六、七个月之后的事情。
云及月抬起脸,望着晃眼的水晶吊灯看了好一会儿,眼瞳被强光照得落了几滴生理泪水。
她休息了很久,才将视线重新移到信上。
“一月十一日一月十一日一月十一日,我永远记得这个时间。你说让我给你一个机会,我当时话都不敢说,但我真的好喜欢你,我心里不停地说好呀好呀。不要说给你机会了,直接把我给你都可以。”
“今天晚自习前放的最后一首歌是《小情歌》,我不知道歌里唱的是谁,但我听到的全部都是你。”
“我会很糟糕吗?如果没有保送进京城一中,我和你这样的天之骄子是不是一辈子都没有遇见的机会。今天下午的时候,你连句喜欢我都没有对我说,你会真的喜欢上我吗?”
“我可以成为和你般配的女孩子吗?许愿池没有告诉我答案,但是一看到站在主席台上作为学生代表讲话的你,我告诉我自己:‘一定可以。’”
“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优等生除了周末都不碰手机的,结果给你发消息,你三分钟就回我了,是特地回复我的吗?会给我设置定制铃声吗?”
“我十年之后还要喜欢你,无论如何死缠烂打也要喜欢你,因为我知道,你很好,你是值得的。”
——写于01.11,周二,晚23:41。
嘀嗒。
有水珠掉下来。
云及月擦干净眼角不知何时出现的泪花,将信折好,放进信封里,然后轻轻地捧在手上。
嘀嗒。
嘀嗒。
嘀嗒。
眼泪不自觉地在落。
她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为这种小女生无病□□的自白掉眼泪,但看见“十年之后还要喜欢你”这行字的时候,鼻腔里情不自禁地涌上了难熬的酸楚。
情绪掩饰在心里,安静得像爆发前的火山,没有动响,滚烫的岩浆却已经将她烧得痛不欲生。大脑都在与心脏共震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心里那蓬勃的感情逐渐消失,她的呼吸声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短促且微弱。
云及月捏着心走出衣帽间,疲惫地躺在床上,在床头灯的照耀下打量着信封。
她感觉到了异常浓烈的情绪,但封存的记忆却没有半丝松动。
那个不知道名字的“你”,会是她脑海里模模糊糊的人影吗?
首先可以排除江祁景,他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差了,那其次……
想不起来了。
云及月现在很累很累。
她将信封压在床头灯下,脑海里又浮起了情书的最后一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泛起了淡得转瞬即逝的情绪,也许是怅然,也许是愧疚。
黑暗里,她轻声喃喃:“十年后并没有一直喜欢你,对不起啦。”
…………
尽管衣服首饰已经收拾好了七个行李箱,但云及月还是把去意大利看秀的行程取消了。
她浑浑噩噩地睡到接近中午,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李梁文电话,问他现在是否有空,随后立刻驱车前往私人医院。
走进去就看见李梁文身边站着一个朴素青涩的女孩子。对方朝她紧张且腼腆地一笑:“你好,我叫宁西,是李医生的助手……”
她紧张得很不自然,目光一直闪躲。
云及月坐到李梁文对面,右手撑脸,玫瑰般的脸蛋上没什么表情:“李医生,你的助手一定要在场吗?”
李梁文会意:“你要是不习惯直接说就好。宁西,你先去把今天早上的资料整理一下。”
云及月没再出声。
即便宁西已经走了,她也没有主动说话,只是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签字笔,在面前的白纸上乱涂乱画出凌乱的线条。
“云小姐,你又记起什么了吗?”
云及月咬着指尖,眼睛渐渐暗下去:“就是因为什么都没记起来,才会来找你。”
她三言两语概括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我以为按照正常的思路,那些文字能立刻刺激出我的回忆。”她抬起脸看着天花板,眉眼间酿出丝丝迷茫,“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云及月用手指轻轻遮住眼睑,“真的能忘得这么彻底吗?我什么都记得很清楚,可是唯独那封情书里面的‘你’,完完全全一点印象都没有,甚至找不出可以怀疑的人选。”
她有印象的男人实在是太少了,排除江祁景之后就所剩无几。
李梁文一边听,一边记下几个关键词,“这是正常的。在极端情况下,你的大脑会激发最大的能力保护你。
比如说——曾经让你我完全摸不着头绪、找不到抑制方向的幽闭恐惧倾向,在你醒来之后,已经自然而然地改善了,对吧?”
“……嗯。”
她昨天倒头就睡,也没管卧室的窗是否开着这件小事了。看样子恐惧倾向已经改良了许多。
李梁文点头:“这种程度的心理问题都能得到改善,彻底忘掉一段记忆或者一个人,并不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你不需要太紧张。”
云及月卷翘的睫羽轻轻扇着,“可也不算完全忘了。”
看到那封情书时遮天蔽日的压抑与疼痛,是自认没心没肺的云大小姐完全无法理解的。
她脑海里又浮现出最后一段话,鼻尖隐隐泛着酸意。
太难过了。
明明只是个青春期少女无伤大雅的承诺而已。
明明只是个谁都知道根本实现不了的蠢话……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能让人这么难过,连轻微的呼吸都牵扯着心脏。
李梁文又写了几个字,抬起头道:“只记得那种情绪,不记得那个人了,对吗?”
“……嗯。”
“反射性无意识的情绪?”
“……嗯。”
“也许是你们相爱了很多年,但你失忆前已经和他一刀两断了。”
李梁文并不是第一次充当情感辅导专家,娓娓道来的样子相当有经验:“按照你给的信息,你们之间的事至少也要追溯到十年前。大脑放弃一个人很简单,放弃一段超过十年的感情很难。”
有些东西,已经随着时间刻在骨髓里面,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云及月又忍不住产生了另外的好奇。那样一瞬间爆发的浓烈感情,得是发生多大的事情才能放弃啊?
她完完全全理解不了。
李梁文见她亮起来的眼睛,立刻明白她在打什么主意,劝说道:“云小姐,要学会适可而止,不然你可能会撑不住。”
云及月轻轻点头:“我知道分寸。”
只是好奇心作祟,又不是想旧情复燃,没必要把生活重心全部投在寻找那个人身上。
她就将手里的黑色签字笔放回笔筒,准备说句告别,余光却看见草稿纸上满满的字。
“夏天”。
她刚刚一边和李梁文说话,一边无意识地将这个词语写了几十遍。
……好奇怪。难道这个季节跟那个人也有关系吗?
李梁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盯着白纸上的字眼,若有所思地道:“这张纸可以给我吗?”
云及月收回神,弯了弯眼睛,红唇轻勾:“可以呀。那我先走了。”
离开之后,她并没有回左河香颂,也没有抓紧时间飞意大利去赴秀场的after-party。
她站在路边,望着因为偏远而显得冷清萧瑟的街道,忍不住有些出神。
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云小姐!请留步!”
云及月转过头,就看见李梁文的助手宁西。
“李医生有什么事要交代我吗?”她冷淡地问。
宁西有些纠结:“不是……就是我……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她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似的:“我替李医生整理过你的资料,大致了解你的情况。云小姐,你说你记不起来你的恋人,然后那个男人大概一米八五以上对吧?”
云及月:“一米八七左右。”
宁西用手比划了一下,自言自语:“应该是差不多的吧……”
“是这样的,李梁文医生是不是跟你说过,在你昏迷期间来探望你的只有一位,就是昨天来接你的秦小姐。但是有一个和你描述有点类似的男人,来向我问过你的情况。”
“我们本来是有保密原则的,但在谁都不知道病房里的人是什么身份的前提下,他当时直接问‘云及月还好吗’,我以为他是你的熟人,就告诉他,你并没有危险。
他在门口站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就走了,没有跟李医生申请进病房探望你。”
云及月滞了一下,“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宁西摇了摇头,“只是有一面之缘而已。”
云及月有一点失望,但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宁西这种到处跑的小助手。本就不太可能记住每个搭过话的人的长相。
她准备对宁西说句“谢谢”扭头就走,却没想到宁西踌躇了一会儿,又说话了:
“但是……云小姐,如果我没认错的话,马路对面那个穿着白色大衣的人,就是当时来问我话的人。就是刚刚瞥见了他,我才一下子想起来这个小插曲。”
云及月微愕,在短暂的僵硬后,立刻转过了身。
隔着马路,她注意到了对面树下站着的男人。
在看清他的脸之后,云及月不可置信地捏紧了手指。
她急匆匆抛下一句谢谢你,趁着红绿灯小跑到了路对面。
云及月向来开门见山惯了,从来学不会藏着捏着。她抬起脸,明艳如花的脸上带着笑:“江小少爷,你怎么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她挖空脑子搜索着自己曾经和江慕言的接触,却实在寥寥无几。
印象里,他们好像就只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因为江慕言身份尴尬,她作为江祁景的太太有意避嫌,完全不可能有过多的交流。
——当然,这些都是她现在能想起来的东西。
也许在她想不起来的东西里面,还会有……别的猫腻?
或许是宁西的话影响到了她,云及月有意无意中已经觉得江慕言和她有瓜葛了。
江慕言笑得很淡:“正好能看你一眼。”
这是云及月完完全全没料到的回答。
他承认是来看她的,坦荡,干脆,跟“避嫌”两个字完全没关系。
她错愕了半秒:“看我……?”
“那我之前昏迷的时候,你也看过我吗?”
虽然之前跟李梁文保证过要适可而止,但真相好像就在眼前,云及月根本藏不住眼中星光熠熠的期待。
江慕言别开脸,看向远处,似乎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云大小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直白过头了。
她尴尬地准备补救一番,又听见略带无奈的男声:“一定要我承认吗?”
云及月:!!
这是什么意思!?
来探望过她,却又不想让她知道,而且跟她说话时的语气特别特别温柔,难道……
但是她信里面写的那个人,是作为学生代表发过言的,家世上是天之骄子。江慕言好像不算特别符合。
首先,她不记得江慕言是哪个学校的了,脑海里也没有他当代表的记忆。
其次,江老爷子一心护着江祁景,完全不承认江慕言的身份。江慕言冠着江姓,连家宴都不参加,绝对算不上“天之骄子”这个层次。
云及月很想直接把“我们以前早恋过吗”这个问题说出来。
但她想了想,还是委婉了些:“既然是来看我的,那我现在要走了,你也会走的吧?”
江慕言:“不知道。偶尔也会多留一会儿。”
云及月咬了咬唇瓣:“……那你留着吧,我想要回一中去看几眼。”
“正好我也要去,”江慕言看着她,眼底波澜柔和,“去年十二月末,一百五十周年的元旦晚会,邓校长邀请过我作为校友出席,我有事要做只好拒绝了。现在寒假没结束,趁人少的时候逛一逛校园也不错。”
她愣了下,“什么时候邀请校友了?我怎么不知道?”
江慕言:“名额很少,校长还记得我,就顺手把邀请函发过来了。”
“他记得你,那你当时很活跃吗?比如说当了学生代表,然后上台发言什么的……”
她故意提起这茬,又觉得好像无意间暴露了自己失忆的真相,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我是记不太清了。”
江慕言模棱两可地点了下头,
也不知道是承认了他当时很活跃,还是承认了他当学生代表发过言。
总而言之——
江慕言八成就是情书里的“你”了。
没有为什么,只有直觉。
云大小姐一向就是这么莽撞而直接的人。
因为她接触的男人少,能让她相处起来感觉舒适的少之又少,排查起来很容易。
江祁景去掉,那些狐朋狗友去掉,再加上宁西告诉她的那些话——
江慕言方方面面看上去都是最有可能的人选。
不过她和江慕言的身份……
wow,好刺激哦。
刺激得让一向不要脸的云及月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随后又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她跟现在跟江慕言回京城一中,算不算是重游初恋圣地?
江慕言会不会感慨万分,想起他们美好的早恋时光,趁此机会对她说点什么不该说的话?
……好像不太好吧。
她虽然不要脸随心所欲惯了,但是玩弄无辜纯情少年的感情这种事……还是做不出来。
已婚少妇的矜持限制了她的好奇心。
江慕言并不知道她复杂的心理活动:“你说你要回——”
“我忽然想起来我有点事诶,”她眨巴着眼睛,脸颊上有讨喜的浅浅梨涡,令人生不出半点责怪的心思,“那我要先走了,下次见!”
江慕言也不生气,含笑着和她道别:“下次见。”
下午四点。
云及月把手机扔在床上,整个人栽进柔软的小沙发里,用最恶毒的语言骂了江祁景八百遍。
江祁景竟然临时通知她等会儿要回江家!
之前每次回去,关于江祁景的行程,他们俩在外的感情花边,还有杂七杂八例如“什么时候要孩子”的问题,云及月背回答都得背一小时。
现在时间这么短,她措手不及,压根没办法做准备。江祁景是打算让她被江老爷子刁难到自闭吗?
江老爷子年轻时叱咤商界,眼光毒得很,可不是她随随便便喊江祁景两句“老公”就能糊弄过去了。
说来也奇怪,江老爷子心心念念着让自己孙子找个真爱,不是真爱都不准进江家的门。江祁景宁愿和她装成真恩爱,也一定要把商业联姻坐实到底。
黑心资本家心里果然只有钱。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她看江祁景不顺眼,发现他黑心之后,只觉得这人更不顺眼了。
云及月手机震了一下,是江祁景的微信:【你开下门。】
云及月才懒得动:【你没钥匙吗?】
江祁景;【扔了。上次是保姆开的门。】
云及月:【……】
云及月:【你扔什么扔?难道以前喜欢趁我睡觉的时候对我不轨的习惯没了?】
云及月:【还是你最近要禁欲了,怕自己控制不住,打算破釜沉舟?】
江祁景久久不回。
云及月不停发“?”刷屏。
江祁景:【那次和你在书房闹了点不愉快。】
云及月迷茫地想了想,实在记不清了。
不过江祁景没有她家钥匙是件好事。她最近并不想和江祁景有什么肢体接触。
她转了话题;【你在花园里等我半小时,我化个淡妆。】
半个小时后,云及月穿了件米白色大衣配藕粉长裙,戴着珍珠项链,迈着淑女小碎步走下了楼。
她还扎了个花瓣发髻,时不时用手扶一扶,防止发髻歪掉,举手投足之间恬淡又典雅。
每当要见江老爷子的时候,云及月都得切换成这个模式。
美名其曰:虽然我偶尔会在外面发点小脾气,但一看到挚爱的老公,整个人马上忍不住柔情似水起来了呢。
此处还得配上她凝视江祁景的温柔表情,一装一个准。
坐上车,云及月连声音都轻柔了几分:“爷爷怎么忽然喊我们回去呀?”
“他不在家里。”
云及月的笑容马上没了,往后靠,慵懒地打着哈欠:“那你让我去江家做什么?陪你在门口摆拍吗?我这个沉重的发型真的很累人,没空陪你演。”
江祁景:“我父母在。”
“……”
云及月又坐直了,轻声道:“好吧,当我没说。”
她胆子比较小,不太敢跟现在的江祁景吵架。
江锋和徐文绣这对夫妇跟他们亲儿子江祁景,是摆在明面上的不和。
事情要从很久之前说起。
徐文绣怀孕时江锋婚内出轨,小三也跟着怀了孕,以至于作为私生子的江慕言只比江祁景小半岁。
徐文绣得知真相后患上了产后抑郁症,多次自杀未遂,没事就尖叫着要和儿子一起跳楼来逼江锋回家。
江锋最初还有些怜惜,但随着徐文绣发疯的次数越来越多,江祁景又是个沉默寡言不讨他喜欢的性子,这份怜惜被现实磨灭得丝毫不剩。
最后干脆直接破罐子破摔,完全不再管他们母子俩。
江慕言懂事、聪颖、体弱多病,趁着这段时间迅速成了江锋最宠爱的心头宝。
据说江锋本来打算把他和他母亲送出国,但徐文绣发疯差点掐死江慕言生母这件事彻底惹恼了江锋,也改变了江锋的主意。
他把受惊未愈的小三送到美国,给了一大笔钱,又不顾一切要把江慕言接进家门。
江老爷子放出狠话,说不承认江慕言的身份,不把他写入族谱,遗产全留给江祁景……根本影响不了江锋的决定。
江锋的私人财产虽比不上家族企业,但养江慕言完全没问题。
徐文绣这才惊觉拿亲儿子威胁丈夫没用了,还面对着婚姻破裂的危险,迅速转变策略,抛下了江祁景,赶着去做江慕言最贴心的后妈向江锋邀功。
于是江锋徐文绣和江慕言这一家三口和睦相处至今。
——以上是云及月这两年来通过各种渠道,或直接或间接打听到的陈年旧事。
她实在不明白徐文绣是怎么想的。
虽然她也很珍惜这段商业联姻,但如果江祁景敢在她孕期出轨……
呵呵,等着被她下毒毒死吧。
不过跟江祁景在一起哪儿有什么孕期不孕期的。她又不会冒着风险给江祁景生孩子。
“你在想什么?”
云及月赶紧摇头:“什么都没想!”
江祁景似笑非笑地扬起唇:“那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这不是在想你吗?一想到你曾经在爷爷面前跟我说的那一句句情话,哎呀,心都酥了。”
江祁景看着她,唇角的笑意浓郁,眼底却空旷冷淡。
车在江家门口停下,云及月总算感觉到了紧迫与忐忑:“我需要说什么吗?”
江祁景:“随意。”
云及月这才放松下来。也对,江锋和徐文绣根本不管江祁景,也不会管她这个儿媳妇,她只要多附和江祁景几句就好。
这顿晚饭吃得很安静。
什么茬子都没有,江锋和徐文绣丝毫没有对亲儿子嘘寒问暖的想法,将食不言寝不语的优良传统发挥到了极致。
云及月始终觉得芒刺在背,异常紧张。可能是因为她很少见这两位。
她小口小口地咬着饭粒,完全没有胃口,只想着什么时候能早点离开江家。
跟江锋和徐文绣在一起实在是太不自在了,比见江老爷子还不自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文绣放下碗筷,转头看向云及月:“我好像很久没和及月说过婆媳之间的心里话了吧。”
这是要引走她,让江锋跟江祁景独处的意思?
云及月会意,立刻说自己吃饱了,乖乖跟着徐文绣上了楼。
……
卧室里,徐文绣指了指小茶几旁边的位置,“你坐吧。”
云及月拘谨地坐下来。
徐文绣又亲自给她倒了杯茶。
她接过热茶,轻轻啜了一口,动作依旧保持得很优雅淑女。
徐文绣看着她的动作:“好喝吗?”
“……很好喝。”
云及月平时是嚣张跋扈惯了,天不怕地不怕,但面对着为了挽回婚姻连亲儿子都敢下毒手的徐文绣,她还是很忐忑的。
徐文绣越是温婉和蔼地打量着她,她越觉得不妙。
云及月只好扶了扶发髻,温顺低眉,避开和徐文绣对视,装作在全心全意地品茶。
徐文绣道:“你性子一直都是这么安静吗?”
云及月差点被茶水给呛到了:“……”
如果问这话的是江老爷子,她完全可以用江祁景做挡箭牌,说点为了不给江祁景丢脸,婚后开始重新培养名媛气质之类的鬼话。
江老爷子疼爱江祁景,听这些话肯定满意得不得了。
但徐文绣未必喜欢听。
而且徐文绣问这个做什么?她看上去不像是会关心江祁景的人。
徐文绣摩挲着手里的丝巾,继续道:“太安静的不适合。这家里有一个安静的人就够了,你呢,正是年轻,活泼点也没什么。”
“不过也不能太闹,还是得留点静养的时间,适度就好。”
这居高临下的教训口吻,瞬间让云及月的气势矮了一大截。
云及月很想问一句: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吗?
她云里雾里的,从头到尾没听懂半个字。
安静的人、留点静养的时间……怎么看都不像是形容江祁景的词。
可徐文绣说得那么一本正经。
云及月装懵:“您的意思是……”
“你能听懂就行。”徐文绣揪着丝巾,语焉不详,却透着笃定,“以前我不管你,也没必要管你,但现在既然做出了选择,为了你也为了他好,你不能够再肆意妄为。”
云及月:“……?”
什么选择?
徐文绣:“我知道说多了你也听不进去,那就这样吧。他们父子俩在客厅谈话,你最好不要掺和。如果不想走,可以就在这儿坐坐;如果想饭后消食到处逛一逛,记得坐电梯到三楼,从三楼去花园。”
云及月当然想走得远远的。她说了声“谢谢”,按照徐文绣给的线路,很快就走到了花园里。
她坐在藤木编的摇椅上,双手撑脸,回想着徐文绣那番话。
一个字都听不懂。
难不成徐文绣跟江慕言亲近之后,多年不跟江祁景联系,在她心里江祁景已经成了安静脆弱需要静养的人吗……
等一下。
江慕言——!
徐文绣别以为她要跟江慕言婚内出·轨吧!?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些云里雾里的话也就解释得通了。
活泼一点——因为江慕言很安静。虽然和江祁景一样都寡言少语,但他的无声极其温柔,没有任何棱角。
不能太闹——因为江慕言多病,的确要静养。
以前不管——徐文绣连江祁景都不管,怎么可能对江祁景老婆的事儿上心。
以后不能再肆意妄为——因为江慕言靠的是江锋。她如果是江慕言的妻子,绝对不能顶撞江锋。不然徐文绣辛辛苦苦维持的虚假和平会立刻毁于一旦。
逻辑很合理。
但是……她有说过要跟江祁景分道扬镳然后嫁给江慕言吗?
虽然经过徐文绣的侧面验证,江小少爷十有八·九就是她从十年前就开始喜欢的人,但她已经把那些事全忘了,和江慕言搭讪也只想知道真相,对江慕言本人没有任何逾矩的想法。
云及月现在的确不太喜欢江祁景,但暂时还没有离婚的念头。
总而言之,这一切都是徐文绣单方面的误会。
希望江锋跟江祁景的单独谈话不会提起这件事情。不然她的良好形象,真的全都得毁于一旦。
“——你之前说下次见,原来指的是这次。”温隽的男声自身侧幽幽传来,打断云及月的浮想联翩。
云及月转过头,就看见几小时前才见过的熟人。
江慕言笑:“怎么一个人在这发呆?”
“你怎么在这?”云及月比他更惊讶。
要知道,江老爷子可是勒令过江慕言不得踏入家门半步。
当初为了取消这个决定,江锋带着江慕言搬去了别的地方,放话说如果不准江慕言回家,那他这个家主也不会回来了。
江老爷子并不动容,轻描淡写地回应:没事,祁景也到了能担任家主的年纪。
也是从那时起,继承人之位跳过江锋,直接落到了江祁景头上。他手里捏着明都集团和江家产业两大王牌,正式成为京城年轻一辈的领头羊。
那段腥风血雨的往事,虽然压得很深,但圈子里的人或多或少都了解一点。
江慕言低下头,看着灌木丛上的花,“爸要独自留宿在这儿等爷爷回来。妈妈怕黑,我想亲自送她回去。”
细致又贴心,难怪他能和徐文绣这个后妈和睦相处接近二十年。
“那你等了很久吗?”云及月指了指另一只藤椅,“你身体也不好,先坐坐吧。”
见到江慕言,她又忍不住想起了刚刚徐文绣的长篇大论。
难道在失忆前,她除了写不带名字的情书以外,还跟江慕言做过其他令人误会的事情吗?
介于他们俩关系敏感,云及月有点不好意思直接问。酝酿半天后,她慢吞吞地道:“你还记得我们是从什么时候认识的吗?”
“高一开学的时候。你问这个做什么,是在考我的记忆力吗?”
云及月眨眨眼睛:“你猜。”
她只是不想让江慕言知道自己失忆的事,但这短短的两个字配上她的神情,像极了撒娇。
江慕言笑着应下:“你随便考。”
这话正中云及月下怀。她坐正,轻轻咳嗽,一本正经地道:“那你觉得我们以前关系好吗?”
“你偏题了。”江慕言低头,很快又抬起来,诚笃地回答,“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这个回答乍一听没什么问题。
但是细细琢磨……哪哪都是问题。
江慕言反问:“那你觉得我们的关系好吗?”
云及月撑着下巴,仔仔细细地思考着:“应该挺好的吧。”
“以你为准。”江慕言点头,“不过,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次。”
云及月以为他的意思是把以前那些破事全部一笔勾销,想也没想,兴然应允:“好啊,那要来一遍自我介绍吗?”
她咬着指尖回想着,将某度百科精简了一下:“云及月,女,二十五岁,微博同名,本科学历,毕业于沃顿商学院……没了。”
江慕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只好顺着她的格式来:“江慕言,男,二十六岁,没有微博,本科学历,毕业于京城大学。没了。”
“……你复读我的话,会让我感觉我很蠢。”
云及月捂着脸小声抱怨道。
江慕言却没接下她的话,嗓音一凛:“你别动。”
她瞬间僵了。
随即就感觉到有只手轻轻地落在发旋上。
云及月惊得抬起了脸。
江慕言的手来不及移开,碰到了她的脸颊。
他的手很冰凉,肤色是病态的纯色的白。
愣了好一会儿,江慕言才收回手,十分抱歉地解释:“刚刚你头发上有只蛾……”
“没事。”她咬着唇瓣,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我很怕虫子的,谢谢你帮忙哦。”
……
三楼直通花园的楼梯处一片冷清,连照明灯都没看。
江祁景止住脚步,看着楼下近乎靠在一起的两道人影。
他黑漆漆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表情平淡依旧,只是轮廓处处都散发着蓬发的戾气,令人心惊。
…………
半个小时后,云及月站在江宅正门前,可怜巴巴地朝迎面走来的江祁景道:“你好慢哦,我腿都快麻了。”
江祁景却仿佛没听见她说的话,径直坐进了车里。
云及月微微一愣,自讨没趣地撇了撇唇,坐到了他身边。
她本来想谴责江祁景这种行为,但想到他跟亲爹对峙之后心情肯定很差,又不太敢去打扰他了。
一路上都静悄悄的。
云及月:“司机先送你去盛京名邸,再送我回家吧。这样不用绕太多路。”
“我和你一起回去。”
“……算了吧。”云及月委婉地拒绝。
江祁景每次留宿在左河香颂都是为了例行公事,这次肯定也不例外。
以前倒不觉得有什么,做就做吧,反正江祁景器又大活又好长得还养眼,最重要的是周围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如今被席暖央三番四次地膈应了,她越想越觉得江祁景不是个东西,不配和她同·床共枕。
退一千一万步,就算江祁景只是单纯地想去她那儿睡一晚,也不行。
江祁景于她来讲就是半个陌生人,有什么资格占领她的快乐小窝。
江祁景却置若未闻,对司机吩咐道:“去左河香颂。”
云及月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半天,红唇张了又合,想骂他,又不想在司机面前公然吵架。
她只好用实际行动来抗议,将身体挪到角落,离他要多远有多远。
下车之后,云及月站在雕花大门前,这才找到了机会直白了当地拒绝道:“我觉得你现在应该不是很想看见我,正巧我也不是很想看见你。”
她最讨厌别人命令她了。若说之前是不满,在江祁景无视她的话,非要司机把车开来左河香颂那一刻,不满已经尽数变成了抗拒。
江祁景站定不动,看了看腕表:“三分钟。”
“……?”
“给你三分钟解释。”他倾身在她耳边低低地道,气息温热,嗓音却字字嵌着凝结的冰,不寒而栗。
云及月愣了:“解释什么,我和江慕……”
她声音卡了壳。
几秒种后,云及月双手抱胸,凉凉地问;“你别以为我跟江慕言有什么吧?”
江慕言这么好的人,耐心、细致又温柔,怎么在他眼里这么不堪?
云及月都忍不住替人打抱不平。
江祁景:“两分钟。”
她想解释的念头瞬间被这三个字尽数打消。
云大小姐别的优秀品质没有,矫情是一等一的矫情。在江祁景的步步紧逼下,逆反心理立刻被激起来了。
她抬起脸,明净的脸上写满了“你要拿我怎么样”几个大字。
“哦,没什么好解释的,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江祁景没有多余的表情:“一分钟。”
他很生气,只是习惯性压抑着不朝她发火而已。
——云及月能感受得到。
但是她也很生气:“有什么好倒计时的?我遇见席暖央的时候有这么逼你澄清吗?”
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
越想越觉得她应该趁此机会气死江祁景,一了百了。
云及月挪了几步。
踏在自家花园的草坪上,心里立刻多了几分底气。精致的下巴扬起高傲的弧度:“江祁景,我们俩需要共同遵守的约定,仅限于婚前财产协议。”
“所以,我找男人关你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文案梗倒计时
确实和文案不一样,没有直接离,因为我发现给江狗一点希望再让他失望更有意思,毕竟以前月经历了这么多次空欢喜,返还给江狗不过分吧:)
接下来恢复晚6点更新的作息。明天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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