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就到了下周一。
凌晨六点,通往京城一中的道路已经车满为患。
云及月坐在车上,看着江慕言发来的地址,生怕自己等下在偌大的校园里迷路打转:【一中的中央礼堂……在哪儿?】
没想到江慕言格外好心:【我在门口等你,到时候给你指路。】
云及月本想说用不着这么麻烦,但又不想辜负江慕言的一片好心,只能应下。
车子停在校园大门的对面。
云及月一下车,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江慕言。
他穿得很休闲,围了一条灰色的围巾,还带了银丝边的圆框眼镜,周身都是淡淡的书卷气。进出校园的女孩子时不时都要回头悄悄往他一眼。
云及月一直觉得他应该是个艺术家。
而不像是云野口中谨慎又果断、擅长以低成本悄无声息垄断项目的商业新贵。
她小跑过马路,站定在江慕言面前,双手合十,再次恳切地道:“路上有点堵车,让你久等了。”
江慕言摇了摇头:“没事,我也刚到而已。走吧。”
云及月像个才报道的新生一样,好奇地打量着整个校园内部的建筑和陆陆续续进出的高三学生。
一路走到礼堂的侧门,江慕言向门口的老师报了名字,老师看了眼名单,让人领他们去找座位。
云及月看着礼堂里那一张张曾经在表彰榜上看见过的脸,产生了严重的自我怀疑:“这种回母校给学弟学妹加油的事情,每年都会有吗?”
“嗯。”
“那为什么今年偏偏要邀请我……”她一边寻找这4E-01的位置一边喃喃自语,“我怕不是托了你的福吧?”
江慕言笑而不答,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怎么会?名单是要学校亲自审核的。”
与此同时,礼堂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好几个人一同进来。其中一个惊讶地拔高了声音:“江慕言怎么在这儿?”
云及月回过头,只看见一张陌生的脸:“这是……?”
江慕言:“我的某个同班同学。”
他知道那是问他一个高中三年几乎不来学校的人,为什么能以优秀毕业生的名头来到这儿,明面上却故意曲解了意思,答道:“云及月带我来的。”
云及月以为那人在讽刺江慕言,立刻应下来给他撑腰:“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角度站得偏,并没有注意到在侧门外的登记口处,还站着一个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人。
男人听见她的声音,拿着笔的手指微微一曲,半晌后才继续在纸上写字。
江慕言的眼神轻轻扫过,却装作没看见,将云及月领到了相应的座位上,自己则坐在她旁边。
云及月撑着下巴,这才回味起刚才那段小插曲:“你那个同学什么意思?是不喜欢你吗?”
“大概是以前没注意到我这个人,忽然看见我在这有些意外。”他的眼里迅速拂过笑意。
“没有注意到你?”
她不相信:“怎么可能啊?你今天站在校门口的时候,不认识你的人都在看你好吧?”
当然是因为他当初身体不好,虽然在一中挂了名,但几乎都是请家教上的学。
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些事告诉云及月:“我性子比较孤僻,长得也不起眼,她记不住我是正常的。”
云及月:“……?”
她一脸狐疑地凑近江慕言的脸。
江慕言的身体僵了一下,并没有动。
云及月盯着他看了一分钟,最终给出了客观的评价:“我觉得你无论是整体看,还是把每个五官单独拎出来看,都长得很起眼。”
江慕言双手插兜,耳尖红了些,笑意很浅地挂在嘴边:“谢谢夸奖。”
“我不是夸奖,我是实话实说。”
江慕言眉眼含笑:“那谢谢你的实话实说。”
他微微低头,仿佛是因为不常听别人的夸奖而有些不自在。却在有意无意间和云及月靠得更近,像是在说悄悄话似的。
江祁景走进来时,正好看见这又醒目又刺眼的一幕。
说亲密算不上。
但明显已经超过了陌生人的界限。
他眯了眯眸子,偏过头,朝那位登记的老师道:“我换个位置。”
接着便径直走向了云及月的方位。
云及月正在放空大脑,头顶的灯光忽然被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遮住。
她抬起头,毫无设防地看见江祁景居高临下的脸。
一阵疑惑和惊诧之后,云及月调整好表情,敷衍地打了个招呼:“hi,好巧啊。”
她本以为江祁景只是路过,却看见这个男人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她的左边。
她刚刚看了座位单,这分明不是江祁景的位置。
似乎是察觉到云及月震惊且不解的眼神,男人抬起了眼睛。
云及月干笑两声,满脸写着“请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的逐客令:“没想到会巧成这样,连座位都是挨在一起的。”
江祁景闻言,一只手撑着她的椅背,倾身,气息全都喷洒在她的发旋上。
“——不巧。”
“我是专门来见你的。”
云及月怔住。
她脑海里有一个破天荒的大胆想法,缓缓地、慢慢地冒了出来。
江祁景是不是想……?
但是她又觉得这个猜测太离谱了。
在这安静而诡异的僵持中,江慕言的声音轻缓地流泻过来:“礼堂外面有人在排队。”
学生马上要入座了。他们再这样闹下去不合适。
云及月趁此机会推开江祁景。
谁都没有说话,静悄悄的。
江祁景一直看着她,薄唇抿得平直。好几次喉结滚动,话滚到嘴边,最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都没有说出来。
以至于看上去还是平时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直到不远处的老师向云及月招了招手:“云及月是吧?等下有一个上学期优秀学生表彰颁奖,让你来可以吗?可以的话先来这边认一认名字。马上就要开始了。”
云及月立刻站起来,沿着逼仄的空隙从座位挪向过道。
她没看脚下,差点在台阶踩空,还是江慕言眼疾手快扶住了人,防止她就此摔下去:“小心一点。”
云及月“嗯”了两声,匆匆地跑向不远处的老师。
江祁景看向台下在认名字的云及月。因为是来学校,她难得地将自己打扮素净,大面积都是温柔的藕粉,丸子头上的蝴蝶结是粉色的,交相呼应,将她一颦一笑都映得很温柔。
是刚刚倾听江慕言时的温柔。
是他好像还没来得及拥有,就已经失去的东西。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悄然起了裂缝。
江祁景手里捏着校方给的这次开学典礼的流程单,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白纸黑字拼凑在一起,隐隐又变成了那份缩在抽屉里的离婚协议。
离婚协议。
这四个字就足够警醒他了。
但江祁景并不会把这种失控搬在明面上,视线落在远处,话却是对着一旁的人说的:
“云及月刚刚没来得及说的谢谢,我替她说了。”
江慕言将眼镜摘下来,围巾裹得更紧,声音隽和:“她私底下会跟我说的,不用担心。”
私底下……
男人垂眼,一目十行地扫过流程单,入眼的却都是许多个云及月可能会和江慕言见面的场景。
云及月很久以前酒后失态,早就坦白过把他错认成了江慕言。
那个时候抛之脑后,现在想起来却像是一根刺,早已扎根,在悄无声息中长成了藤蔓。如今被挑破后,野蛮生长,扎进心脏。
他的声线里混着泛寒的嘲弄:“她不对熟悉的人说客套话。”
言下之意很明显,云及月若是在事后补一句谢谢,那他们俩关系实在谈不上熟悉。
尽管谁都知道这是自欺欺人。
江慕言看了眼捧着三好学生证书的云及月,嘴角笑意不减,始终是副温文尔雅的表情:“哥,恕我直言,都离婚了,还把自己划在‘熟人’这一列里……是不是不太妥当?”
话音一落,江祁景捏着演讲稿的手瞬间用了力,眼皮微掀,神情冷锐得像是尖刃。
“不过老爷子暂时不知道。”江慕言并不畏惧他的审视,“我只是恰好听说了这个消息,听说罢了,我不会告诉别人。”
这是解释和承诺,却也留下了暧·昧不清的遐想空间。
如果江家不知道,那江慕言是从哪儿知道这个消息的?
他一向交好的合作伙伴云野,或者是……
——没有或者。
江祁景打断思考,不愿再深想下去。
眼见云及月已经走了回来,男人站起身,声音轻慢:“主任说过完流程就可以走了,典礼结束后没有需要毕业生参与的环节。”
云及月看了眼流程单,眼见典礼结束要等到一个半小时后,眉头微皱,将放在座位上的包拿起来:“那走吧。”
江慕言立刻站起身:“我和你一起。”
云及月回头:“你接下来没事做了吗?我记得你还没有上台吧……”
——“他很少来学校,不是一中培养的人,流程单里没有他的名字。”
江祁景的声音疏离地插进来。
很少来学校。意思就是上学时很少有和云及月见面的机会。
江慕言明白他是想暗示什么,却完全不着急,不紧不慢地将这个话题避开了:“哥,我来这儿本来就不是为了给人颁奖的。只是想起了初恋时的一些小事,回来逛一逛。”
还刻意咬重了“初恋”两个字。
脸上的微笑逐渐变浓。
江祁景的脸色还是冷然,戾气已经从表情里渐渐泄了出来。
那天离开江宅,和云及月在车里的对话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蹦了出来。
她说她暗恋了江慕言十年。
她还说,一点也记不起来和他谈过恋爱了。
被作为铁证的一年零七个月,落在云及月的眼里,只有一句不太重要的推辞的话:“我那个时候好像已经喜欢上江慕言了诶。”
——“可能是没有放在心上吧。”
那么长的一段时间。
在云及月嘴里却显得轻飘飘的,只是一句没有放在心上。
而那个被她放在心上整整十年的人,此时正站在面前,明晃晃地挑衅。
像是一场还没打响,就已经结束的战争。
“那你自便,”江祁景冷着脸,照样是一成不变的倨傲姿态,“我和云及月先走了。”
也不等云及月说话,不由分说地强行将她拉走。
走到礼堂外面,云及月才道:“你是不是……”
男人站定,嗓音才渐渐放缓,“抱歉。”
难得见他主动认错,云及月一时间竟忘记了责怪和质问:“……你什么意思?”
江祁景不答,睫毛下浮起淡淡的阴翳。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
只是在那一刻有什么东西打倒了理智,掌握了身体的主动权,下意识想把她从中央礼堂带走。
但随着理智回笼,他好像又冷静了:“我送你回去。”
云及月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有车。”
“我和你一起回去。”江祁景继续道。态度已经不再像是前几天和她道别时的从容坦然。
云及月还是不同意:“要不然你先走吧,我随便逛逛。我们离婚之后,这些同出同入的频率要大幅度降低,好让人做足心理准备。”
江慕言刚刚也说他回来逛一逛。
普通的字眼叠加在一起,就显得百倍刺耳。
这确实是个巧合。
但也确实是个很讨人厌的巧合。
江祁景捏着她的手腕不放,字眼一点一点地从薄唇间挤出来:“只要还没公布离婚,我和你就是名义上的夫妻。我有义务送你回家。”
名义上的夫妻。
想来想去,这是最正当的理由。
云及月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的脸,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看着面前的一切。
她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梳理了一遍,明白江祁景是想做什么了。
不就是看不惯江慕言吗。
还顺带着对她这个平时正眼瞧不上的前妻也另眼有加。
……明明之前还是一副离了婚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但就是因为想明白了,云及月才觉得江祁景实在有点不可理喻:
“可是我们以前真是夫妻的时候,你还让我不要缠着你。江祁景,你不会以为我全忘了吧?”
像是一盆冷水倏然淋了下来。
把所有怒火都尽数浇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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