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与深没有否认,只是稍有些惊讶:“你看出来了？”
王林笑一声:“当初你在网吧看中余游，直接把他带回基地，当晚就给他签了青训合同。那个时候,你可没仔仔细细分析这么多。”
“那不一样。”陆与深说。
“对咯，你自己都说了,不一样。”
而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他想不太明白,只知道,在得知她就是他们曾经要找的那个替补时,他很惊讶、也很惊喜，但随之而来的，便是纠结与犹豫。
就如同看到一件易碎的珍宝,想把它带回家，又怕自己不小心摔碎它。
从会议室出来时，夜已经很深了。别墅区本就安静,此时更是仿佛听不见任何真切的声音。
无可避免的,陆与深失眠了。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了很多,想到洛柚、想到何宵、想到自己的职业生涯。
这一晚上睡得极不安稳。第二天起床后，陆与深正准备下楼吃饭,突然看见何宵的房间门也刚打开。
两人碰了个正着。
陆与深想起昨晚王林跟他说的事，一时间觉得喉咙有些哽。他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提起“退役”这件事。
他想，如果今年的这最后一个比赛,他们能夺冠的话,他是不是会考虑再坚持坚持？
于是，他佯作轻松，跟何宵聊着天下了楼。
大家像平常一样吃着饭,随意聊聊最近转会期的一些消息，余游还在刷短视频。
只是突然，听何宵说:“有件事，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让兄弟们知道。”
他语气轻松，甚至还夹了一筷子菜，其他几人也就随口问:“什么事？”
唯有陆与深放下了筷子，隐隐有了预感。
“打完这个杯赛，我就退役了。”
他很平静，仿佛在说“今天的菜还不错。”
余游手一抖，瞬间把手机里正在播放的视频暂停了。他瞪大双眼:“什么？！”
其余的人包括洛柚在内都惊讶到说不出话。
何宵继续说:“其实我已经考虑很久了。虽然我知道大家都很包容我，但这一年，大部分时候，我都没有对队伍起到什么作用，甚至有时还会拖后腿——”
小黑说:“怎么可能！你是我们队伍的指挥啊，指挥是最难的，也是最关键的，怎么可能没有作用呢？”
“谁都有状态不好的时候啊，”余游有些激动，“到明年春季赛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完全可以调整好状态，为什么要退役呢？！”
他摇摇头:“我自己清楚，不只是状态问题，而是年龄大了，反应和操作很多时候都跟不上了。”
如果只是状态不好，或者枪感不好，这些都可以调整可以练；甚至哪怕身体上有伤病，都可以调养可以克服。
但反应、操作跟不上，说直白了，就是菜了。而电子竞技，菜就是原罪。
“当我1v1输得越来越多，当我总是莫名其妙死掉，当我逐渐跟不上比赛节奏时，我就越来越不敢打了。”他轻笑一声，“除去指挥外，我作为突击手，却不敢往前顶，从而把整个队伍的节奏都带偏了，所以我们才会过于求稳、越来越平庸。”
“你可以打其他位置的。”陆与深说，“不一定要打突击位。”
他笑了笑:“虽然这个游戏的影响因素有很多很多，但终究，它就是一个射击游戏。如果枪不行了，那就是真的不行了。”
餐桌上一阵沉默。
何宵对自己的剖析太一针见血了。圈运、转移、战术、地形、投掷物……不管有再多的影响因素，PUBG终究是一个要靠枪来取胜的游戏。
“可是，你要是退役了，我们就没有指挥了……”余游说。
“这个完全不是问题，你们没有发现每次比赛都有人在分担我的指挥压力吗？”他看向陆与深，“我和你做了这么多年队友，再没有别人比你我更熟悉我们战队的打法和体系。你来做指挥，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陆与深没说话。
余游继续试图挽留:“可是我们还没有找到能顶替你位置的人。”
“离明年转会期还有好几个月呢，完全有时间试训新人，以及磨合阵容。”他说，“而且，我已经向教练推荐了几名合适的选手，等这次杯赛打完就可以安排试训了。”
他已经……考虑得这么周到了吗？连指挥权该交给谁，连该试训哪些新人，他都已经考虑好了吗？
余游吸了吸鼻子:“你真的……决定了吗？”
何宵缓慢地、艰难地、但还是点了点头。
余游深呼吸一口气，迅速把碗里的饭扒完，然后说:“宵哥你放心，这次比赛我一定全力以赴，不让你留遗憾。”
说完就准备回训练室练枪了。
他笑笑:“谢谢。”
——
决赛第一天的比赛正式开始前，洛柚照例去拍摄一些选手们的日常。
只是这一次她不仅拍了FTC的选手，更拍了很多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画面。
比如，比赛开始前选手们像小学生一样在场馆内追逐打闹。
比如，打完一场比赛后，大家勾肩搭背走出来，跟这一场中的“手下败将”们阴阳怪气嬉闹玩笑。
还有很多很多小细节，比如门上贴了战队logo的休息室、比如挂在脖子上的选手证、比如中场休息的外卖盒……
她自己进入这个圈子的时间不算长，连她都能共情出一种不舍，所以总觉得该记录些什么，在何宵退役前的最后一个比赛上。
比赛快开始前，洛柚坐到观赛区，旁边坐着陈声。
她想了想还是跟他说，她不准备再跟他们一起打T1训练赛了。
陈声倒不是很惊讶，但还是问:“为什么？”
洛柚说:“我看你们队伍这次比赛在试训新人，等你们买了新人那就可以跟他们一起打训练赛了呀……而且再怎么说，我毕竟不是你们的正式队员……”
“那现在呢？”
“现在什么？”
“要不要成为Fire的正式队员？”
洛柚挠挠头，小声道:“怎么这两天都在问我这个问题……”
陈声笑了:“看来我还是晚了一步啊。”
“没，”洛柚摇头，“我其实，没准备打职业……”
陈声笑:“你还是一样的回答。”
当初圈里好多队伍打听排到亚服排行榜前列的她，他也想把她揽入自己队伍中，她却告诉他，她不想打职业。
“可是，”陈声说，“最初你在路人局顺风顺水，后来高端局也无法再让你获得太多的成就感，而现在甚至在T1你也逐渐如鱼得水，难道你就不想，再挑战更高难度的比赛吗？”
洛柚有些沉默。想吗？其实是有点想的。同所有热爱这个游戏的玩家一样，想提高自己的技术、想跟更高水平的选手较量、想看看自己到底能有多大的潜力。
更想赢。
只是，哪怕纵观整个电竞圈，女选手的比例都几乎少到可以忽略不计。倘若成为职业选手，她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把这条路走成什么样。
所以，她要成为那个探路的人吗？
“如果你想的话，Fire随时欢迎你来试训。”陈声说。
这时候第一局的比赛开始了，洛柚无法给他回答，只能说:“先看比赛吧。”
第一场比赛就是一个对FTC而言不太好打的北圈，他们先是开车来到圈边，谁料接下来两个圈继续把他们切走。
他们开车正在寻找落脚点，突然听旁边有激烈枪声，右上角连续有击倒信息跳出来。
陆与深迅速提议:“我们去劝架吧？”
“走走走！”“赶紧赶紧，滑过去。”
于是众人来到一个半坡，山头上那两方打得正酣，他们直接上去打了个他们措手不及，收下两队各两分，相当于打了一个满编队。
“nice！”
清理完战场，按理说应该退回下面房区，但这时候几人突然听到有车直直往他们这边开。
何宵问:“接吗？”
众人没有犹豫:“接。”
四人阵型拉开，不到半分钟，又是一波零换四。
“哇，”陈声有些惊讶，“今天打得这么猛吗？”
洛柚点点头:“不太像之前的风格了。”
虽这么说着，她心里却是明白为什么。他们想夺冠、他们想给何宵一个完美的结局，所以今天他们的求胜**、拿分**一定特别强烈。
既然已经无路可退，那就放手一搏。
这一局FTC全程赶圈，未能拿到排名分，但九分的淘汰分依然相当可观了。
“今天状态很好啊。”陈声说。
“嗯，”洛柚说，“希望今天打完分数能在第一梯队吧。”
后来想起，她才意识到自己当时这句话有多么谦虚。
因为第二局，FTC天命圈八个淘汰成功吃鸡。
而第三局，FTC全程赶圈的情况下，竟然一路推进满编存活到了第八个圈。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十个淘汰，场上是一个4v4v2的情况。
FTC和残编队Fire在低坡两侧，而另一支满编队SD在高点。
对FTC而言，不是优势的地形。
洛柚听到解说正在分析。
解说A:“其实FTC不用着急出枪，这边有一个小反坡暂时可以待。”
解说B:“是的，八圈已经快缩完了。这时候已经可以知道梅花桩是更靠近FTC一点，所以SD必定先要被蓝圈赶着下山。”
解说A:“所以这时候SD要早做打算了，不过他们要绕到底坡的话是要先跟Fire打起来的——哦我看到SD已经三人往下拉准备去清Fire了，另一个在高点架枪。”
“两支队伍已经短兵相接了，目前是一个一换一！”解说B突然一声惊呼，“哦不过趁他们打架FTC直接全员都拉了过来？！哇这一波打得非常主动啊。”
“是啊，那么这一局应该就是FTC和SD的4v3了。”
最后这一波团战导播给到了FTC的队内语音，两位解说也适时噤了声。
一队地形优势，一队人数优势，一波难以预测胜负的团战。听着他们的队内语音，洛柚的手紧紧捏在一起，紧张得一动不动看着屏幕。
“Fire死完了，SD倒了一个。”
“投掷物投掷物。”
“别急！封几颗侧身烟！”
“往后退点，石头我扔了个雷——炸倒一个！”
“宵哥跟我，把他清了。”
“最后一个在往下跑——打了两枪！”
“nice！！！”
“芜湖！！！”
解说A:“恭喜FTC，十四个淘汰拿下本局！完成二连鸡！”
洛柚长舒一口气，全身这时候才放松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保持着看屏幕这个姿势多久了，她只知道在最后的团战中，她的心也跟着场上的战况起起伏伏。
吃鸡那一刻，她忽然有一种同上次训练赛独狼吃鸡时同样的感受。
——陡然得到释放的压力和紧张、瞬间占据大脑的兴奋与喜悦，摘下耳机那一刻仿若将利剑收入鞘中，果决、且骄傲。
这种感觉，真是……无与伦比的美妙。
上半场结束，FTC的分数毫无疑问挂在榜首。
趁着中场休息，洛柚打开了论坛。自从知道他们有比赛期间不能看论坛的规定之后，她也不怎么爱看论坛了。毕竟看到自家队伍被那些人乱喷，她也不好受。
不过今天，管他呢，反正他们打得这么好。
【FTC今天嗑药了吧？？！】
【二连鸡！FTC今天杀疯了……】
【今天FTC打得完全不是平时的风格啊，太猛了吧！】
【有谁惹到他们了吗？！我怎么感觉他们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的样子？逮到人就杀。】
【而且今天听他们沟通交流感觉他们特别认真，你们懂那种感觉吗？认真得都有点不太正常。】
【我懂……我听他们的队内语音，还他妈以为他们在打世界赛……】
【FTC这是剑指冠军啊。】
【FTC总冠军！】
【草，上面的，别奶，求你了！】
看到论坛里一片夸赞，洛柚原本由于何宵退役这个消息而有些低落的心情也暂时跟着好起来。
很快，有工作人员提醒他们回到场上。洛柚拿着相机想录一个他们进场的片段，于是跟在他们身后。
走到内场门口，洛柚看着相机里人渐远，突然想到什么，喊:“深哥！”
陆与深回过头。
她朝他笑:“加油！”
一旁的陈声看着她重新在观赛区坐下。
上半场的比赛，他时常注意到旁边的人。她在看比赛时异常认真、代入感很强。一会儿为了一个天谴圈而皱眉，一会儿为了一波团战而紧张，一会儿又为了FTC成功吃鸡而激动。
以及刚刚，她在看向那个门口时，眼里是有光的，带着期待，似乎也带着憧憬。
陈声说:“不知道你自己意识到没有。”
洛柚看过来。
“你是喜欢赛场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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