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陆与深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他问。
洛柚点点头，毫不犹豫:“是。”
他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笑容:“之前不是说不想打职业吗？”
“之前确实是不想，”洛柚说,“可是我跟着你们跑了这么多比赛，我渐渐发觉,这个赛场真的很有魅力。”
赢是一种魅力,输也是一种魅力,场上拼得你死我活是一种魅力,场下对手变朋友也是一种魅力。就连那一点点遗憾，都那么令人柔肠百转、念念不忘。
她想，她早已被这个赛场吸引。
“可是,如果成为一名职业选手，你知道你会面对些什么吗？”
“知道啊，”洛柚倒不是很在意,“怎么说我也在基地待了两三个月吧,也算近距离接触过这个行业了。不管是训练、比赛，或者舆论上,要经历些什么，其实我都清楚。”
这话令他有些意外。
身为职业选手,陆与深再清楚不过，电子竞技对于现在很多青少年而言，是一个被过度美化、甚至神化的领域。
真要让他们来做职业选手，每天十个小时坐在电脑前,日复一日面对同一款游戏,恐怕多数人连一个星期都坚持不了。
可是，在清楚他们每天的训练有多辛苦，在见过这个赛场上的无奈与遗憾,在知道外界舆论对于他们有多严苛后。
她依然愿意，尝试着踏足这个圈子。
他在那一刻，确认了她的热爱。
“而且，虽然我知道电子竞技很残酷，”洛柚想了想，又补充道，
“但是我有时候觉得人生就像PUBG这个游戏一样，我们每个人都是游戏里的玩家。没有人能拥有自己人生的上帝视角，所以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况且很多人即便拿着上帝视角也依然无法做出正确的抉择。所以大部分人能做的，也只是不负当下而已。”
她这个比喻……倒是很有道理。
陆与深笑了笑，觉得她想得很是透彻。
在明白她的决心后，他告诉她:“既然你决定了，那过几天我们会安排你的试训，你会和试训的另外三人共同进入我们的考核名单中。至于最后会留几个人，暂时还说不准。但是——”
他眉宇间多了几分认真，顿了顿，才继续说:“我要提前告诉你的是，在试训考核中，我和王教练、或者其他队员，都不会带有任何私心或者个人情感，我们只看实力。”
电子竞技不是人情世故，不会因为她是女生，不会因为她是FTC的员工，更不会因为什么别的情感，就对她更加宽容。一句话，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非常公正无私、不带任何感情的一段话，洛柚却在那一瞬间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该死的帅气。
她重重点了下头:“我知道。”
晚上依然是陆与深带领那三名试训的队员进行训练赛。结束后，陆与深来到会议室。
王林正在重看今天下午场的训练赛，见他过来了，问道:“怎么样？跟他们打了十几场训练赛，有什么感觉？”
陆与深从他那儿拿了一份选手资料，翻开第一页，他指着那个ID道:“Figure，在原来战队是打突击位的，近战不错，中远距离稍差。综合来看的话，怎么说，有点平庸。”
在这个领域里，平庸便是一种错。
他翻开第二页:“Bubble，原来是打自由人位置的，枪法很好，但他有一个很大的缺点，收集信息、处理信息的能力比较弱。”
接着往后翻:“最后一个，Ruin，原来是四号位，意识和枪法都不错，很灵性。虽然他的信息收集也有瑕疵，但目前我对他比较满意。”
王林笑了笑:“我们想法一致。”
“不过最终怎么样，还是要看他们加入到我们原本的阵容中，有没有化学反应。”
“化学反应”是他今天反复提到的一个词。
这个游戏决不是把四个枪男组合在一起就完事了那么简单。倘若让全PCL枪最硬的四个人组成一支队伍，他们未必能拿到很好的成绩。
原因就在于，PUBG的比赛对团队配合要求极高。
项目发展到这个阶段，枪法上基本就是细微的差距。但不同团队的配合却有着天壤之别。有可能一波优势的团战，就因为其中一名队员脱节，导致全盘皆输。也有可能明明是劣势团，却能凭借团队配合把它拿下。
一支好的队伍，队员不一定都是T0级别的，但他们却能打出1+1+1+1＞4的效果。
这就是团队化学反应的重要性。他们要寻找的，正是那最后一块、能契合这个团队的拼图。
“是的，化学反应至关重要。”王林点点头，“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我们都觉得比较看好的Ruin，他原来是打四号位的，跟你的位置重合了。但我们最急切要找的，是能够补充何宵位置的突击手。”
陆与深淡淡一笑:“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说说。”
“今天试训的这三个选手，分别是一、三、四号位，所以你有没有发现，今天我打的是二号位？”
“我以为你只是临时配合他们换了位置。”王林的眼中流露出些许惊讶，“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想打二号位？”
“是的。我今天打了下二号位，”他脸上浮现笑意，“打得挺爽的。”
毕竟很多时候，突击手是冲在最前面的。而四号位则是要帮队友架枪，确保队伍不会被背刺或者夹击，一定意义上算是牺牲位，并不是主力输出的位置。
但说实话，在这个游戏里，谁不想杀人呢？所以陆与深今天趁这个机会，试着打了下二号位，杀人确实是杀舒服了。
王林被陆与深这大胆的想法搞得有点惊讶:“不过从四号位到二号位，恐怕不是一时间能转变过来的吧？”
“是。不过到春季赛前还有足够的时间。而且之前不也说了吗，我们要改变一下风格。我觉得这种改变，就要从突击位开始。既然我们这套阵容打不出成绩，不如尝试一下别的排列组合。”
不破不立。王林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好，我们可以试一下。但前提是，你要找到能接替你‘PCL顶级四号位’的人。”
“嗯。”
——
接下的训练赛中，那三位选手分别加入到他们原本的阵容中进行试训。
三天后，他们的试训结束。由于试训也是选手和队伍间互相选择的过程，他们还会选择去别的队伍进行试训，于是FTC这边便让他们回去等通知。
晚上，王林把队员们召集在会议室。
试训队员的实力他已经比较了解了，关键是他们和FTC的阵容到底有没有化学反应。而这个问题，自然是队员们感触最深。
陆与深说:“Figure和Bubble，我还是之前的观点，他们有一定的实力，但不是我们想要的人。”
余游点点头:“确实，感觉跟他们打得，有点累。”
小黑说:“是的，我感觉他们都有明显的缺点，一个吃资源，一个吃信息。”
“而Ruin，我之前也就看中了他，但跟他打了几次训练赛后，”陆与深说，“我觉得他个人的风格，受他之前的队伍影响很深。”
余游问:“Ruin之前是Moon的吧？”
小黑有点惊讶:“哎怎么Moon的队员都在到处试训？”
王林说:“他们停止运营PUBG分部了。”
“哦哦，这样啊。”
陆与深接着说:“每个战队都有自己的体系和风格，而一旦在一个队伍打久了，也很难改变这种体系带给他的影响。Moon这支队伍，给我的感觉是，谁都能打赢，又谁都能打输。总之，很跳跃，可能是纪律性不够。所以导致Ruin这名选手，虽然打的是四号位，但依然不够细心，观察信息的能力也有待提高。”
众人都点点头，他们都有同样的感受。
“那……这三个人我们都不留了吗？”
“Ruin可以留。”王林说。
陆与深说:“是的。他跟我们三个还算比较契合，至于他的那些小毛病，可以改。”
是个有潜力的选手，所以可以先买回来。改得了是最好的，能够激发出团队更好的化学反应。改不了的话，他就作为替补，也能给主力队员带来一定的压力，良性竞争。
“所以这次转会期我们就买一个人？”余游问。
“暂时是——”“不——”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王林问陆与深:“你还看中了别的选手？”
“也不算。”他摇头，“像我刚刚说的，每位选手的风格都必然受到他曾经待过的队伍的影响。所以，你们有没有想过，找一个没有战队合同的自由人？”
众人疑惑。
他补充:“我的意思是——没打过比赛的那种。”
一个没打过比赛的人，没有收到别的战术体系的影响，那么，他的可塑性是很高的。
余游恍然大悟:“你是说洛柚吧？”
王林疑惑:“她之前不说不想打职业吗？你把她说服了？”
“不是，她自己告诉我的，说她想要试训。”
“可以啊。”王林很是惊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那明天就安排试训？”
“嗯。”陆与深点点头。
“要是柚子能加入我们就太好了！”余游说。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陆与深，他补充道:“不过在这件事上，我希望我们都能不带任何个人情感。”
余游没忍住笑:“怪不得你单身。”
“说得跟你不是单身一样。”陆与深呲他，完了又补充一句，“我认真的。”
“知道知道，我开玩笑的。”
其实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不带私人感情面对这次试训，既是对另外三名选手的公平，也是对洛柚，最大的尊重。
——
第二天下午，当洛柚踏进那个她无数次路过的训练室的时候，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席卷而来。
她，洛柚，马上要在国内顶级的PUBG俱乐部，进行试训。哪怕一个星期以前，她都想不到，自己真的会走上这条路。
但既然已经决定了“不负当下”，她必定要全力以赴。
她把耳机拿在手上，像要赴战场一般，虔诚地戴上了它。
耳机里传来陆与深的声音，像微风拂过。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洛柚认真地点点头，怕他们没听见，又重复一遍，“我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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