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静了一会儿。
他打在脖子上的呼吸轻了下, 程岁宁觉得轻下来也磨人。她头更低了些,靠在他肩膀上,然后手指慢慢往下在腹部那停了下来, 指尖并没有碰到。
“是这里吗?”
他嗯了一下, 程岁宁指尖悄悄往前了些, 碰到了病服的边缘, 扣子和扣子之间有空隙。他背脊没有挺直, 有些微的肌肤从空隙里透出来。
但他们两靠得近, 光线涌进来的很少, 模模糊糊的。程岁宁想看清楚, 就只能更低点,甚至要将扣子解开,掀起衣服来。
她捏着那个扣子, 磨磨蹭蹭的没动作,在要下决心的前一秒, 他伸手将她的手拉住。
“别看,不严重。”
程岁宁不信他,有点固执。
扣子靠着指腹的力量被揉掉, 有纱布露出来, 上面有星星点点的橘红色。她皱起眉, 目光就要探寻到, 忽然他捉她的力气大了点, “真的不严重, 我明天就能出院了。”
程岁宁沉默了下, 闷闷哦了下, 但还是问了, “那为什么不给看?”
他顿了下, 说:“丑。”
程岁宁眨了下眼睛,目光看到了他手臂上之前被划伤缝针的疤痕,情绪忽然低了下来。
周温宴自己解开了那两颗扣子,伤口确实和他所说的不大。
“丑吗?”他问。
“丑。”
他笑起来,微微抬了下下巴,亲了她一下。
病房外有脚步声,只隔了两三秒门被敲了下,而后被推开。
程岁宁惊了下,连忙推他要站起来,周温宴担心她动作太急,伸手搂了下她,不小心扯到伤口。
她看见了他脸色一瞬间的变化,急忙问:“要不要叫护士,是不是很痛?”
他摇了下头,手还握着她的。
程岁宁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确定没什么问题,才去看进来的人。
周瀚钰和谭清芸站在那儿一看就和周温宴是一家人,程岁宁脸色变了下,手下意识要从他手里往外缩,想出去。
周温宴没让,程岁宁抿了下唇,小声和他说:“我有点饿了。”
他抬眸看着她,看清她眼底的情绪,“要回来。”
程岁宁嗯了下,他手还没松,“会回来的。”
他笑了下,这才松开她。
她和周瀚钰谭清芸礼貌的笑了笑打了个招呼,就往外走。
周温宴看着她背影消失才看向他们两,“她见过你们?”
谭清芸走近了几步,她没出声,只关心周温宴的伤势。周瀚钰从看到程岁宁那一秒开始,眉头就一直拧着,脸色有些沉。
“以后别见了。”周温宴说。
“周温宴。”
周瀚钰叫他名字的语气很重,周温宴表情没变化,语气很平静:“我很喜欢她,只会娶她的那种喜欢,当年是现在也是。之前你们该做不该做的你们都做了,伤害已经造成了,为了大家都好,不见面不想起是最好的。”
谭清芸因为他的话有些愣住,“我们没有再……”她说到一半回头去看周瀚钰,心里有些难受,“你伤怎么样了?高主任和我说你明天就出院,为什么不多住几天养好了再出院?”
“没事。”周温宴这两个字有点冷,说完又看向谭清芸,又说了一遍,“没事。”
谭清原点了下头,语气更关切了点,“出院后回家住吧,方便照顾。”
说完自己也觉得他不可能答应,笑了下,“没事,我就说说。”
他们一家人无论何时互相都很冷淡,周瀚钰又和他说了几句工作的事情,警告他要有分寸,然后在病房里呆了没多久就走了。
程岁宁从住院楼的电梯下来,看到群里在发今天成果交流会的照片,她打开看了看。
有几个比较特别,师兄还特意在群里圈了她。
程岁宁回了个下消息,看着玻璃门上自己的身影,愣了愣。其实她并不饿,只是不适应。
电梯出来就是缴费处,正在排着长队。程岁宁仰头四处找了找指路标志,找到了医院附近的一个地下广场。看了一圈,不知道买什么,就单纯耗着时间。
微信里的另一个群又震起来,温瑶居然还没放假,她在群里疯了一样刷屏。
温瑶:【啊啊啊啊啊啊我想回家,还有不到十天就过年了,我居然我还在学校给老板打工,天呐这就是我梦想的科研生活吗?】
沈宜估计在上班没空回她,程岁宁打发时间的群里安慰她。
程岁宁:【再坚持下,没几天了,总不能到除夕还不给走。】
温瑶:【我老板还问我要不要读博?给我画饼夸得天花乱坠,他是不是觉得跑腿报账做得太好了,舍不得我早早离开他?】
程岁宁被她逗笑起来,正在选表情包要发过去。
温瑶:【宁宁,你今年过年回苏州吗?我记得好像这几年每年年初一都要去寺庙里烧头香祈福。】
程岁宁怔了下,【应该要回的。】
温瑶:【也是,烧头香这个习惯开始了好像要连着好几年不能断的。你好像是大二那年开始的是吧?】
程岁宁:【嗯。】
可能那段时间太辛苦了,太需要什么东西和信念支撑了,也可能是这是外婆的习惯。老太太那时候身体不好,她就代替着去了。
一年一年的,居然好些年头了。
突然,她捏在手心的手机又震了下,她低头看了看,不是微信消息。
想了想,切到短信页面。
是那个还没有备注的号码发来的信息——
【不能骗人。】
程岁宁脑袋里自动浮现,他发这条短信的模样,抿着唇笑了下,准备回病房,走了几步,想起自己是用饿了做借口出来的。她去旁边的超市里,买了几样水果拎回去。
等她再回到病房时,周温宴正坐在病床上低头看着手机,手背上又挂了一拼新的吊水。
有的信息和电话进来,手机在震,他先看了下,见不是,神情又淡了些起来。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外面薄薄的光,病房里开着灯也阴沉沉的,这好像是北城冬天特有的一种气质。
孤寂又清冷,和周温宴很像。
程岁宁站在门口没动,很静的看着周温宴。他下颚线凌厉,头发却很柔软。他接完那个工作电话,继续目光专注在等她的消息。
她忽然想起有一年年初一,姑苏西园寺内,银杏叶枯黄衰败落了一地,他藏在人海茫茫里的背影。
那天也是个阴天,只不过苏州的冷潮湿非常,寺庙里烟雾缭绕。明明挤满了来祈福求愿的人,她怎么就能一回头一眼就能见他呢。
她有一秒在想可能是看错了,但下一秒就被否认。
有的人出现,就让她眼里的光也一起出现。
周温宴察觉到什么,侧头看过来,在那瞬间他眼眸也亮了下。
程岁宁在他注视下走了进去,将水果放到床头的柜子上,又转身要拉着旁边的椅子坐下来。
她有照顾病人的经验,看了看他床头上方贴着的纸,没有什么饮食忌口。伸手拿出刚刚买的橘子,细致专心的剥起来。
周温宴垂着眸看着她,忽然低声问:“能放出来吗?”
“什么?”程岁宁将剥好的橘子递给他,他没动,要喂的意图很明显。
程岁宁不管他,直接将橘子放到他手心,他笑起来,“微信和之前的手机号。”
她没说话。
他也不催,将橘子咬到嘴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然后说:“很甜。”
她眨了下眼睛,说:“好。”
程岁宁看着他将橘子吃完,拿出手机,在微信列表里一个个翻起来。翻了一遍没找到他,周温宴看着唇抿得重了点。
她又找了第二遍,这次找到了,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刚操作完,手机忽然震了下,程岁宁自己还没看见是谁发的消息,发的是什么。
周温宴的声音耳旁出现,“和陈庭越分手了?”
声音很低,但说不出的惊喜愉悦。
微信页面上——
陈庭越:【到了吗?和周温宴说分说了吗?我不想再被针对了,谢谢。】
程岁宁将手机屏幕按黑,起身要将手里的橘子皮扔到门口的垃圾桶里。
他手指拽着她,程岁宁的余光避不开他的脸,她心跳快起来。他手指在这一秒又往上了些,压在她脉搏那儿。
和心跳的频率一样,一跳又一跳,快得说不了谎。
程岁宁抿了抿唇:“不是因为你。”
他点点头,手臂从她身后搂过来,环住了腰,她不得已的后退了步,又坐到他床边。
程岁宁看着手里的橘子皮,忽然又想到西园寺厚重橙黄的庙墙。
那天怎么会看见他的呢。
她手里举着像,拜完插进香炉里,在想是去素斋堂里吃碗素面,还是直接回去。
忽然一个青衣僧人,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张纸条,说是有缘人给的。她展开一看,上面写了八个字——‘一岁一礼,得偿所愿。’
字迹可以改变但还是熟悉,她下意识回头,就看见了。
他是每年都会去,还是只有那一年去呢。
应该都去了吧,虽然没见到,但每一年都会收到一张纸条。
去年,她最迷茫的研究生第一年,她收到的纸条是手掬星辰,梦有彼方。
周温宴见她一直在想什么,“宁宁。”
她眼睫颤了下,然后突然转头,主动亲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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