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因为大长公主矢口否认她拿了《太祖手札》,先帝干脆心一狠,趁着太祖皇帝棺椁入皇陵的那一天,打大长公主一个措手不及,令锦衣卫围了皇陵和京山行宫,打算暂时软禁大长公主,搜查公主府寻找手札。”
“不想,玄鹰军出现了!”
听到玄鹰军之名,楚祐瞳孔翕动,薄唇不禁紧抿成一条直线。
传说,玄鹰军是太祖皇帝手中的一支奇军,也是暗卫,不仅个个是精锐中的精锐,而且还持有秘密武器,一人可敌百人。
太祖皇帝没有把玄鹰军给先帝,竟然偏心地给了凤阳一个女流之辈?!
就算萧首辅还没说后续,楚祐也可以猜到先帝这一步棋的结局了。
萧首辅干瘪的嘴唇间再次溢出一次无奈的慨叹:“玄鹰军的出现令局势逆转了,锦衣卫以及随行禁军节节败退,大长公主率领玄鹰军一直打到了先帝面前。”
“但是宗室王亲与四个国公都在,做了和事佬,让先帝在太祖陵前发下重誓,此生不可再对大长公主无礼,要尊之敬之,否则天打雷劈,甘愿……退位让贤。”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连他的声音都有些沙哑。
原来如此!听了这段往事,楚祐此刻才终于明白了,难怪先帝对凤阳一直都是又畏又惧又恨。
萧首辅端起茶盅,慢慢地喝了两口茶,眸光闪烁。
这本是皇室内部的一场权力博弈,却给了他们世家再崛起的机会。
太祖不喜高门世家,兴科举,一力提拔寒门子弟,因此太祖在位时期,他们这些世家大都被压制,只有少数人为了讨好太祖以科举出仕。
而先帝正式登基后,为了压制凤阳,也为了坐稳江山,就开始扶持世家,还娶了袁氏为继后,以示他对世家的诚意。
二十年,他们世家花了足足二十年才在新朝又站稳了脚跟,重现往日的尊荣。
他们绝对不会让过去这二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楚祐垂眸思索着,回味着萧首辅告诉他的这段往事,脸上闪着阴晴不定的神色。
直到此刻,他方才体会到父皇这些年的不易。
先帝也想改立他为太子,朝堂上支持与反对为五五之数,曾经他觉得是先帝不如太祖强势,如今才知道原来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凤阳反对。
毕竟,二十年前亲眼见证皇陵事件的那些旧人还活着不少呢……
思绪间,萧首辅幽冷的声音钻入他耳中:“凤阳大长公主殿下寿元快到了。”
楚祐再次朝萧首辅的方向看去,差点没失态地从椅子上站起身。
凤阳是皇帝最大的助力,皇帝是由她扶持上位,皇帝登基后,也是由她是辅佐皇帝一步步巩固皇位。
一旦凤阳死了,皇帝就失了一大助力。
这会是楚祐最好的机会。
萧首辅目光沉沉地看着楚祐,以一种极为平静的声音说道:“王爷,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可要考虑清楚。”
“皇上是嫡子,由他继位,本就名正言顺,等他彻底坐稳了江山,王爷觉得你还有什么机会?”
“王爷,你和皇上早已势不两立,将来皇上会放过你吗?”
萧首辅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眉心又皱得更紧了。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道:“王爷,你不是与顾家三姑娘情深义重吗?难道你要她也跟着你一起去受苦吗?”
这两句话萧首辅说得无比艰难,心里实在不明白康王为何对一个女人如此执着,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尝试一切可行的方法来说动康王了。
“……”楚祐就像是被捅了一刀似的,心头疼痛难当。
萧首辅也不再劝了,对着楚祐揖了揖手后,转身走了。
楚祐怔怔地望着萧首辅离开的背影,仿佛一尊石雕似的一动不动。
守在檐下的内侍见萧首辅走了,又迈入厅中,担忧地看着失魂落魄的楚祐,低低地唤了一声:“王爷?”
楚祐仿若未闻,依然一动不动。
他的心脏很痛很痛,可他清楚地知道,他必须要在皇位与顾云嫆之间做出选择了。
他舍不得皇位。
从他四五岁知事起,先帝就把他抱在膝头,慈爱地告诉他:“祐哥儿,朕的一切都会由你来继承。”
这么多年来,他的信念坚定如磐石,从不怀疑这一点。
他要选择皇位的话,那么就必须放弃他的嫆儿,他就必须和嫆儿永远分开……
这个念头才刚浮现心头,他就觉得浑身空落落的,心里难受得紧。
怦怦!
楚祐的心脏加快,猛烈地收缩了一下。
他脸上不由露出痛楚之色,抬手抓住左胸口的衣襟。
怦怦怦!
他的心跳愈来愈快,心脏也更痛了,似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掌将他的心脏捏在了掌心……
他的额角暴起根根青筋,面容近乎狰狞,滴滴冷汗溢出额头。
“王爷,您怎么了?”内侍担忧地看着楚祐问道,慌得手足无措,“奴才这就去传唤太医……”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楚祐已经痛苦地捂着胸口从椅子上倒了下去……
“王爷!”
内侍尖锐的喊叫声几乎掀翻屋顶。
康王楚祐忽然间病了。
一连几日,康王府不仅请了好几个太医上门,还来来去去地请了京中好几个大夫。
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顾燕飞也听说了,并不在意。
顾燕飞这些天清闲得很,就整日的宅在顾府里,不仅抄了《地藏经》,还亲手做了一些纸钱、折了一些纸元宝。
再过几天,就要到父亲顾策的死祭了。
人死后,若无意外,就会入轮回,他们的父亲应该也已经入轮回了,开始了新的人生。
为了给他的下一世积攒功德,顾燕飞特意在纸钱、纸元宝上写了符咒,又提前让人去了无量观约了个日子,打算为顾策做一场法事。
快九年了,父亲顾策身死马上就要满九年了。
当年,顾策身背“投敌叛国”的罪名,朝堂上众臣弹劾,不知内情的百姓痛骂,成了众矢之的,虽然先帝念及顾云嫆救了康王没有夺爵,但还是罚了侯府世袭的永业田,侯府也被京城各府所摒弃。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顾燕飞也跟别人一样认为父亲投敌叛国了,因为有这么个父亲而感到耻辱。
但是后来,大哥顾渊受伤后,没了差事,整日待在府里的时候,与她说了不少关于父亲在世时的事,与她说了不少父亲自小对他的教导。
在大哥的口中,他们的父亲顾策是一个顶天立地之人,光风霁月,岳峙渊渟。
大哥从来不相信父亲会投敌。
那个时候,顾燕飞原本的想法也动摇了,她相信大哥,所以也愿意去相信大哥口中那个光风霁月的父亲。
只是后来,大哥死了,她的天也塌了。
对于当时的她来说,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重要了……
一阵风忽地自窗外吹来,把顾燕飞刚刚写好符咒的那张纸钱吹了起来。
“小心!”
刚刚进屋的顾云真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一把捏住了那片差点被风吹走的纸钱。
顾云真小心翼翼地将纸钱放进匣子里,她不会写符咒,就只能帮着顾燕飞折纸元宝。
“二妹妹,明天我陪你们一起去吧。”顾云真道。
顾燕飞轻轻地“嗯”了一声,继续折着纸元宝。
顾云真慢慢地折着金箔纸,每一个步骤都那么仔细,那么慎重,仿佛这是一件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远处偶尔有猫叫声响起。
少顷,顾云真柔和的声音徐徐响起,打破了屋里的沉寂:“大伯父是个很温柔的人,对我们这些小辈都很亲和。”
“我两岁时,大伯父回京城述职,还带着我和大哥一起去京城各处玩。”
“七夕那日,他还亲自给我和大哥扎了灯笼,又带着我们一起去七夕灯会……”
虽然当时顾云真才两岁,可这一幕永远地铭刻在了她心中。
她渐渐地长大了,心里一直羡慕大哥能有像大伯父这样的父亲,她的父亲不会像大伯父那样抱着自己的孩儿,她的父亲也不会像大伯父一样时常带孩子出去玩,她的父亲更不会像大伯父亲自给孩子启蒙……
可是……
顾云真停下了折纸的动作,转头去看顾燕飞那清丽的侧颜,少女白皙的肌肤在温暖的光线下仿佛脆弱的花瓣,风一吹就会随风而去。
可是,她的二妹妹既没见过大伯父,也从来没和大伯父相处过。
顾云真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酸酸的,涩涩的。
哪怕惩罚了素娘,二妹妹心底的遗憾也永远永远不可能弥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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