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顾太夫人就想赶紧了结了这件事。
她绝对不能给两兄妹闹事的机会。
顾太夫人紧紧地抱着牌位,就像是抱着她的命根子,一刻也不肯撒手。
顾燕飞清幽的目光在牌位上的“顾宣”二字流连了片刻,就收回了目光,藏着袖中的右手微微蜷曲。
从太夫人失态地去接这道牌位的那一刻起,顾燕飞就猜到了,那“道符在命在”的“替身符”就在牌位内。
顾燕飞一度心生过夺走牌位的想法,但是,刚刚有一瞬间,她却在这道牌位中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魂魄气息。
那丝气息很微弱,因为长年受到香火供奉,已经有了一线生机。
那一刻,顾燕飞就想明白了,这牌位里的魂魄是谁。
那是她与大哥的亲祖母。
那位连名字都没有的“替身”。
顾燕飞的眼角微有一丝发酸,粉润的樱唇抿了起来。
但凡涉及“替身术”,从来不会是什么美好的故事。
她不知道为什么本应魂魄湮灭的“替身”竟还会有一息魂魄尚存。
但是,这符绝不能毁!
经历过两次重生,又在曜灵界修行过两百年,顾燕飞比这世间的任何人都知道,魂飞魄散意味着彻底消逝在天地之间,再也没有轮回。
魂魄一旦消失,她的亲祖母就真的烟消火灭了!
牌位中的这道符非但不能毁,还必须继续留在这祠堂里,受子孙们的香火奉养。
唯有这样,“替身”才能得到一丝重入轮回的机缘。
顾燕飞的眼底迸射出炫目的寒光,一闪而逝。
当她转身看向几步开外的李嬷嬷时,情绪已恢复了平静,语声淡淡道:“听到没,去传话吧,顾家今日不嫁女儿。”
金色的烛光泼洒在她乌黑丰泽的发鬓与肌肤上,为她镀上一层暖暖的光晕,却反而映得她眸光更清更冷。
李嬷嬷不由打了个激灵,几乎不敢直视顾燕飞的眼眸,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顾燕飞也不再多说,一把拉起了顾云真的手,拉着她往外走,“大姐姐,我们走。”
面对这峰回路转的发展,顾云真还有种仿佛置身梦境的感觉,一时脑筋没转过来:祖父真的显灵了吗?
她昨天在祠堂的时候,就把和慕容家的亲事告诉了祖父,也说了自己不想嫁,所以,祖父就显灵来帮她了?
还没等顾云真想明白,顾燕飞就拉着她往前厅方向走去,步履稳健,顾云真还懵着,乖乖地就随她走了,整个人有些飘。
顾渊仿佛顾燕飞的小跟班似的,立刻亦步亦趋地跟上。
转身时,冷峻的目光再次轻轻扫过了顾太夫人怀中的那道牌位。
他其实还有很多事没弄明白,打算一会儿再好好问问妹妹。
严氏同样没留,快步也走了。
顾燕飞四人离开后,祭祀大堂内,一时寂静无声。
其他人都呆立原地,心情与表情皆是复杂得难以描述,也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
顾四爷与顾五爷夫妇几个彼此递着眼色。
顾云真是局中人,当局者迷,他们是旁观者,旁观者清。
谁都不是傻了,除了年纪小的那几个孩子,其他人几乎都看出来了,老侯爷的这牌位有古怪。
但到底是什么古怪,谁也不知道……
顾云嫆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前方失魂落魄的顾太夫人。
她有些心疼太夫人,但是刚刚才当众被太夫人骂过,此刻又拉不下脸过去。
而且,任何人都能看出太夫人还在气头上,要是她再被迁怒……那么她在这侯府中,怕是举步难行了。
想到这里,顾云嫆怔了怔,明丽的脸上露出一丝丝苦笑,羽睫微微垂下,掩住眸底的那一丝丝波动。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她竟只能依靠太夫人的一点宠爱才能在府中艰难度日了呢?
顾云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恍然出神。
“娘。”顾简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同时朝顾太夫人走近了一步。
他这一动,就牵动了右肩的伤口,面容上一阵龇牙咧嘴。
低垂着眼眸的顾太夫人猛地抬起头来,混浊苍老的眼眸中,闪过激烈的阴影,似乎藏着一只要张嘴食人的凶兽,狠厉阴沉。
那一瞬间的眼神让顾简吓了一跳。
顾简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讪讪地闭上了嘴,觉得肩膀更痛了。
顾太夫人斜眼一扫,淡淡道:“去吧。”
这两个字是对李嬷嬷说的。
“是,太夫人。”李嬷嬷讷讷应是,屈膝福了福,赶紧出去了。
祠堂外,来传话的门房婆子正翘首以盼地等在那里,见李嬷嬷来了,笑容满面地迎上,道:“李嬷嬷,大姑爷已经到外仪门了。”
什么?!李嬷嬷面色微微一变。
她本来是指望在慕容家的迎亲队进侯府大门前就把人拦下的,现在人都进了门,那可就麻烦了。
李嬷嬷强按下心底的不安,只丢下一句“我去看看”,就迎着寒风径直朝外仪门方向走去。
寒风刺骨,李嬷嬷冻得指尖麻木,而慕容雍却是丝毫无惧寒意。
慕容雍此刻正在外仪门处,他的身上穿着大红的新郎袍,胸前绑了一个大红绸带的绣球。
他胯下的那匹白马也系了一个大红绣球,旁边停着一顶大红花轿,身旁还有两个陪着一起来迎亲的慕容家子弟以及几个负责吹打、抬轿的家丁,这支不超过十人的迎亲队伍显得有些寒碜。
将军府迎亲,新郎官本该请亲友同窗帮衬迎亲,一路上吹吹打打,鼓乐齐鸣,巴不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两家结亲。
侯府嫁女,也应是先有小舅子拦门,新郎官经过一番“考验”,才能进门。
可因为是冲喜,而且时间紧迫,所以,慕容家和顾太夫人已经说好了,婚礼的仪程一切从简。
慕容雍拉了拉有些紧的领口,耐着性子等着,剑眉微蹙,俊朗的面庞上毫无喜事当头的红光满面。
他是在半个时辰前被父母临时告知祖母快不好了,婚期必须得提前,然后被套上新郎喜服就随迎亲队吹吹打打地出门迎亲了。
直到此刻,他站在侯府中,还有点懵。
空气中弥漫着爆竹燃爆后的火药味,还有几丝朦胧的烟雾。
寒风瑟瑟,那细碎的爆竹红纸散落一地,被风卷着与枝头落下的残叶混杂在一起。
白马上的慕容雍拉着缰绳让马在原地转了半圈,轮廓分明的下巴微抬,略带着凌厉的目光望向了碧空。
对于所谓的冲喜,他心里其实也抱着七分不信。
重点是,他也不想祖母这时候去世。
所以,哪怕只有三分的希望,他也不想放弃。
慕容雍将目光徐徐下移,又落在侯府的朱漆大门上,门上钉着纵七横五足足三十枚金黄色的门钉。
这是侯府门庭的象征。
在大景朝,普通官员府门的门钉不过五五二十五枚。
慕容家就在此列。
相比定远侯府,慕容家的底子薄了很多,自祖父起参军,直到了父亲慕容昊这一代,在十几年前在西北随英国公打退了西戎人,立了无数的功劳,这才得先帝封赏升至四品,举家进了京城。
慕容家的门庭以此更进一步,但也止步于此了。
自他懂事起,就心心念念想让慕容家更进一步,他也一直为此拼搏着。
若是祖母在这个时候去了,慕容家就要守孝三年,三年下来,谁还认得慕容家,这军中多的是一腔热血、汲汲于名利的男儿。
他自认不比旁人差,也愿意为朝廷挥洒血汗,可他需要机会,也需要时间,接下来的这三年太宝贵了!
慕容雍的眼中迸出灼灼的热度,双眸中的锋芒令人不敢直视。
驱使白马稍稍转了个方向,他又将目光望向了内院的方向,脑海中浮现一道温婉端庄的倩影,如清莲临风,娇美又不失典雅。
本来,他以为他只是娶一个“大家闺秀”而已,但昨天的顾云真倒是让他大为意外。
慕容雍的目光又灼热了两分,那么明亮,那么灼烈,之中透着三分兴味。
侯府的门房就在一边招呼着,客客气气地对着慕容雍说道:“大姑爷,今早侯府祭祖,怕是还要等一会儿。”
明明慕容雍才是今天的主角,可门房的眼角却忍不住瞟向了不远处身着黄色戒衣的上清真人。
上清真人手执银白拂尘,临风而立,目似晨星闪烁,立如松柏迎风,仪态不凡。
门房目露崇敬之色。
上清真人忽然动了,抬首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又掐指算了算,淡淡地说道:“慕容二公子,时辰已经不早了。”
“错过吉时就不好了。”
他的声音不急不躁,不疾不缓,超然于凡尘之外。
慕容雍皱了下剑眉,不怒自威的目光扫向了门房。
“大姑爷……”门房赔了个笑容,正要说他再使人去祠堂那边看看,就瞟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西北方走来。
“是李嬷嬷。”门房面上一喜,连忙对着慕容雍介绍道,“那是太夫人身边的李嬷嬷。”
外仪门的另一边,李嬷嬷带着几个婆子朝这边走了过来。
她走得不快,平日里总是笑容可掬的面庞此刻透着些许凝重,令门房看着心下一惊。
李嬷嬷停在了距离慕容雍约七八步外的地方,客气地福了福身,才道:
“慕容二公子,我们太夫人说了,这门亲事不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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