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飞盯着顾云真看了良久,注意到了她神色间的细微变化。
顾云真把视线从猫的身上收了回来,对上顾燕飞清亮的瞳孔,秀美的小脸上始终噙着一抹温婉的笑容。
她端起茶杯,又喝了口茶,才又启唇,用平静的口吻说道:“我爹是侯府庶子,除了我娘外,身边还有一个姨娘、两个通房。”
“就这,”她微微地勾了下红唇,对着顾燕飞轻轻一笑,如珍珠般皎洁的面庞上一片正色,“旁人都说,我爹身边是清静的,都夸我娘好福气。”
“还有二叔父……二妹妹,你可知道他有几个姨娘?”
顾云真口中说的二叔自然是定远侯顾简。
“……”顾燕飞默默地摇了摇头。
她哪里知道啊,二房那边她也只知道两个有儿女的姨娘而已。
顾云真对着她比了四根手指。
这还只是姨娘,至于通房就不必说了。
顾燕飞还未及笄,顾云真其实不想说这些事污了妹妹的耳朵,但是眼看着顾燕飞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大伯母又不在了,祖母肯定不会对她掏心置肺地提点这些事。
自己是长姐,长姐如母,自己怎么也该照应妹妹。
就像娘说的,姑娘终究是要出嫁的,出嫁前在家里是如珠似宝的千金,等将来出嫁后,就不得不面对夫家的勾心斗角,要相夫教子,要孝顺公婆,要操持家务……
顾云真攥紧手里的帕子,纤长的指尖绷直,理智地接着道:“这偌大的京城,勋贵官僚、皇亲国戚、高门世家……乃至皇商富户,几乎家家都是有姨娘和通房的。”
“世道如此。”
她并非在抱怨什么,只是在理智地陈述一个现状,一个事实,也不带任何的批判。
金色的朝晖自窗口投在顾云真的侧脸上,阳光与树影轻轻地拂过她轻蹙的眉峰。
“大姐,你愿意吗?”顾燕飞伸手勾起了顾云真的一根无名指,轻轻地勾动着,单刀直入地问道。
顾云真没有回答,眼睑又垂了下去,慢慢抬手去拿茶杯。
自父亲过世后,三房现在没了能支撑门庭的男丁,在侯府也被边缘化,再者,三房本就是庶房。
让她冲喜是太夫人的意思。
若是她不嫁,那么娘以后在侯府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喵喵喵,喵呜——”
窗外的庭院里又传来奶猫欢快的叫声,猫儿玩得自得其乐,逍遥自在,忽然它飞扑到了一棵梅树上,可双爪没扒紧,身子又滑了下来,尖爪在树干上留下了几道长长的抓痕。
顾云真忍俊不禁地露出笑容,美目弯起,眉眼舒展。
脑海中浮现小的时候父亲抱着她堆雪人、折梅花的一幕幕。
顾燕飞握住了顾云真的手,轻轻巧巧地说道:“只要大姐不愿意,就别嫁。”
她微微一笑,带着一种月白风清的淡然,眉宇间若有若无地透着洒脱,视规矩与礼数如无物的傲气。
顾云真看着顾燕飞精致漂亮的小脸,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又笑了。
她抬手动作轻柔地摸了摸顾燕飞的发顶,笑容温温柔柔,语气郑重地说道:“以后你的亲事让大哥给你挑,可别让祖母插手……”
顾云真心如明镜,早就看明白也想透彻了。
她们的祖母心里只有侯府的将来,一心只想着给侯府和顾云嫆铺路,他们这些孙辈的婚事只会成为祖母手里的一件件筹码。
顾云真神情沉静,低声又道:“就算对方的门第没那么高,只要人好就行了。”
成亲啊。顾燕飞在心里无声地低叹,表情说不上期待,亦或厌恶。
上一世,她就是个炮灰,无端被卷到顾云嫆、方明风与楚祐三人的争风吃醋,莫名地就担上了被人退亲的名声。
再后来,她早早就去了,死前再没议过亲;
自她重归这个小世界,也才两个多月而已,她从来没有意识到她也需要“成亲”。
顾燕飞第一次开始考虑成亲这个问题,歪着小脸嘀咕道:“不够的。”
光人好是不够的。
“喵呜?”晴光闻声而来,像一阵风似的跳上了窗槛,蹲在那里仰首望着顾燕飞,碧眸瞪得浑圆。
顾燕飞抬手摸了摸猫。
在曜灵界,道侣是两个志同道合的修士一起修行,生死与共。
这是一生一世的事,是要禀了天地,并结契的,一旦双方结了契,就是彼此的唯一,必须忠贞不二,否则就会遭受天罚,九雷轰顶而死。
有了道侣,就不能再有侍妾或者夫侍。这是不行的。
“……又不是契约灵兽。”顾燕飞低不可闻地又嘀咕了一句,伸出食指在猫的下巴上轻轻地挠了几下。
曜灵界的修士只能有唯一一个结契的道侣,却可以有好几只契约灵兽。
“喵?”晴光没听清顾燕飞说了什么,又隐约听到了“灵兽”这个词,眨了眨漂亮的猫眼。
一种野性的直觉告诉猫,它似乎被奚落了。
顾云真没注意顾燕飞说了什么,望着窗外那银白的世界,叹息道:“太祖有些话说得对,人生最美好的感情,就是两情相悦。”
顾燕飞深深地瞧着顾云真,从她绷紧的指尖,到唇畔的笑靥,到那双微微低垂的眼眸,目光定住。
顾云真的眼眸并不似她的表情那般平静,那深邃如潭的瞳仁深处,似乎藏着一簇不明的火焰,若有似无。
当她说完后,屋里一片寂静,直到顾云真的大丫鬟翡翠出声打破了沉寂,“姑娘,时间差不多了。”
顾太夫人说了,巳初就启程出发前往慕容家。
顾云真似是如梦初醒,放开了顾燕飞的手,笑了笑道:“二妹妹,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晚些我再来看你。”
顾云真带着翡翠一起匆匆走了。
顾燕飞静静地望着那道绣着猫戏牡丹图的锦帘,好一会儿没说话。
卷碧斟茶的手停顿了一下,茶水落下声也随之静止,迟疑地问道:“姑娘,大姑爷真得不妥吗?”
顾燕飞直接摇了摇头,肯定地说道:“就目前所见,不妥。”
“那大姑娘……”卷碧欲言又止地摩挲了一下茶壶,继续斟茶。
顾燕飞拿起那杯茶,看着茶水中沉沉浮浮的茶叶,唇角抿了抿。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条属于自己的独木桥,必须自己往前走,不能由别人硬推。
她不能代替对方做决定,这样会牵扯进对方的因果里。
无论对她,还是对他人都不好。
顾燕飞放下茶盅,蓦地起身,对着卷碧吩咐道:“帮我更衣。”
卷碧在原地愣了一下,赶紧替顾燕飞换了一身新衣裳,又重新梳了个双平髻。
当打扮妥当的顾燕飞来到仪门处时,时间刚刚好,顾太夫人与顾云真正准备上马车。
“二妹妹。”顾云真率先看到了顾燕飞,惊讶地低呼了一声。
她这么一喊,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顾燕飞的方向涌去。
连原本扶着白露的手正要上马车的顾太夫人也停了下来,转身望去。
顾燕飞也穿了一件水绿色的衣裙,与顾云真身上那件颜色很近,当她走到顾云真身畔,两人站在一起时,一个温婉柔美,优雅端庄;一个瑰姿艳逸,清逸洒脱,气质大不相同。
顾燕飞先对着顾云真微微一笑,接着若无其事地对顾太夫人说道:“太夫人,我也随你们一块儿去吧。”
“说不定,我能治好慕容家的老太君,这样等大姐嫁过去,也能让对方高看一眼,对侯府也好。”
她说话时,唇畔漾着一抹似是而非的浅笑。
顾燕飞向来是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人看不穿真假,顾太夫人也懒得去琢磨,眯眼来回看着顾燕飞与顾云真。
顾燕飞说得也对。
要是她真能治好慕容老夫人,慕容家不用守孝,大姑爷的前程也就不会受到影响,可想而知,慕容家必会感谢他们定远侯府的。
反正名义上是为了探病去的,再多带个孙女也无妨。
顾太夫人抚了抚袖子上那黛蓝色灰貂毛镶边,露出雍容的笑容,淡淡道:“你想去,就一起去吧。”
不等顾燕飞再说话,顾太夫人就扶着白露的手上了最前面那辆黑漆翠幄三驾马车,顾燕飞则随顾云真一起上了后面的黑漆平头双驾马车。
迎上顾云真沉静而又复杂的眼神,顾燕飞扬唇一笑,小声地说道:“我看人很准的。”
重生一世,有幸重来一回,顾燕飞实在不想大姐委屈了自己。
她的大姐那么好,本该值得最好的男儿!
顾云真看着她随意地倚靠在车厢壁上,那双眸子在昏暗的车厢里璀璨如星辰,顾云真心中一软,像是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与温泉中。
马车在一炷香后抵达了慕容家。
慕容家在京城的府邸位于城北的安定胡同。
宅子是慕容雍的父亲二十年前买下的,是个三进的宅院,胡同的墙壁上带着岁月的斑驳,一株株浓密如伞的槐树树冠覆盖在上方,树冠中夹着半黄的树叶。
从马车驶入慕容家所在的胡同起,顾燕飞就觉得眼前微微一暗。
狭长而逼仄的胡同宛如一条狭窄的独木桥,高耸的墙壁使得胡同内的光线昏沉暗淡,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今天没有太阳,天气有些阴沉,一片片斑驳的树影在墙上、门上、地面投下阴郁的暗影,仿佛浓浓的阴云笼罩在这栋府邸的上方。
顾燕飞的心一沉,心口升起一种相当不舒服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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