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卫国公?”顾太夫人想到了今日忽然来访的韦九姑娘。
顾简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他一炷香前才刚回府,在慈和堂没坐多久,顾渊就回来了,三人才稍微寒暄了几句,没来得及说太多,所以顾简对于侯府今天发生的事还一无所知。
顾太夫人眼神复杂地看向了顾燕飞,沉声问道:“燕飞,卫国公府的韦九姑娘今日为何造访?”
她的两眼灼灼生光,手里紧紧地捏着那串佛珠串。
在其他三人神情各异的目光中,顾燕飞一派坦然地说道:“我救了卫国公,韦九姑娘是特意登门来道谢的。”
说话时,她唇边噙着一抹清浅的笑容,似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屋内静了一静。
“休得胡说!”顾简率先斥道,不以为然。
卫国公在天音阁吐血的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从显贵朝臣到平民百姓人尽皆知,据说,救了卫国公的是一位医术了得的道门真人,怎么可能是自家侄女!
见二叔斥责妹妹,顾渊薄唇微抿,面露不虞。
顾太夫人目光不明,耐着性子问:“燕飞,你还懂医术?”
这个“还”字显得意味深长。
“懂啊。”顾燕飞理所当然地答道,脸上的笑容更盛,露出一对可爱的笑涡。
她说的都是真话,却偏让人觉得似真似假。
想着前些日子的事,顾太夫人眼角抽动了一下,用一种深沉的目光打量着她,再问:“你是哪儿学的?”
顾燕飞随手轻抚了一下衣袖,这一次,半真半假地说道:“我之前不是跟太夫人说过吗,在淮北时,凌霄真人收我为徒,教了我一身本事。”
“太夫人信不信呢?”
她微微偏首,莞尔一笑,让顾太夫人看不透她。
“……”顾太夫人默然,紧紧抿唇,口角的皱纹愈发深刻。
上一次,为了顾云嫆的婚事,顾太夫人无奈向顾燕飞低头,只能处置了素娘。
事后两天,她终于冷静了下来,又翻来覆去地想过整件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对顾燕飞所谓算命的本事也就变得将信将疑。
“太夫人不信,就算了。”顾燕飞一边说,一边拉起了身旁的顾渊。
“大哥,我们走。卫国公夫人送了我一匹汗血宝马,长得可漂亮了,跑得也快。大哥,我们一起去遛马,好不好?!”
“好,我这次调职得了十天的假期,你想干什么,大哥都陪你。”
兄妹俩说说笑笑地走出了慈和堂,相谈甚欢,把顾太夫人晾在了那里。
“……”顾太夫人想叫住兄妹俩,嘴巴微张,但终究没说话,眼神阴晴不定。
兄妹俩欢快的说笑声很快远去,没一会儿,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东次间内,一下子就安静下来,气氛冷凝。
窗外呼啸的寒风拍打在窗棂上,发出噼啪声。
顾太夫人隐忍着怒气,对着儿子发了句牢骚:“顾燕飞这丫头性子太野了。”
她气得胸口憋,忙去端茶盅,可顾简心不在焉,压根就没听到顾太夫人说了啥,他更在意的人是顾渊。
“母亲,”顾简眉头深锁,忍不住说道,“您觉得渊哥儿这次升迁到底是什么意思?”
话出口后,他意识到自己表现有点急躁,于是干咳了两声,抬手做了个手势。
一旁的李嬷嬷一向擅长察言观色,就轻声把屋里的小丫鬟们全都招呼了出去,亲自守在了外头。
屋子里只剩下了顾太夫人母子俩。
炭火烧得屋内的空气有些闷。
顾简沉吟片刻后,才又道:“母亲……当年的事,朝上终于都开始淡忘了,现在把渊哥儿调回京,让他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别人面前,会不会又让他们想起……大哥从前降敌的事。”
顿了顿后,他又叹息地补了一句:“八年了……好不容易大家都淡忘了。”
庭院里的寒风更猛烈了,呼呼作响,把那窗棂刮得好似要飞走似的。
想起八年前的往事,顾太夫人也是忧心忡忡,眉心皱得更紧了。
当年,他们全家因为长子降敌差点就被夺爵、流放,甚至是满门抄斩,多亏了她的嫆姐儿在扬州救了康王,全家才幸免于难,才有现在的好日子。
至今想来,顾太夫人犹觉得后怕,那浑浊的眼眸里明明灭灭,手里慢慢地捻动着佛珠。
少顷,她犹豫着道:“阿简,现在新帝登基,今时不同往日……”
朝堂上下都知道,八年前大景与越国的那一战,先帝主和,今上主战,父子俩也为此起过不少争执……最后,大皇子楚翊被先帝送去越国为质。
先帝已逝,今上继位,也许不会再计较从前的事。
顾简的右拳在顾太夫人看不到的位置紧紧地握了起来,手背上暴起根根青筋。
“母亲,我以为不妥。”顾简的眼底萦绕着一丝阴霾,面对顾太夫人时,却是一脸诚恳,斟酌着言辞试图说服她,“神机营千户的位置太招眼了,京中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就算皇上本来不在意区区一个渊哥儿,可若是人人在他跟前提一句,圣心难测,您觉得皇上会怎么想?”
“齐大非偶,这位置虽好,可我们顾家实在要不起,如今的渊哥儿更是德不配位。”
顾简说得振振有词,一派冠冕堂皇。
顾太夫人被他说得愈发犹豫不决了,却也没点头,实在是舍不得神机营千户这么好的肥缺。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差事,要不是因为卫国公府,怎么也落不到他们顾家头上!
他们顾家好不容易才有了再兴起的势头……
“母亲,”顾简起身,也坐到了炕上,按住了顾太夫人的手,“您说……让渊哥儿把这个位置让给大姑爷,两人交换一下如何?”
顾简口中的大姑爷,指的是顾云真的未婚夫慕容雍。
慕容雍如今在神机营任正五品的骁骑尉,可惜只是一个虚职,远远比不上顾渊得的这个实缺。
什么?!顾太夫人震惊地瞪大了眼,完全没想到顾简会提出这么个主意,不由摇头。
“这也是为了嫆姐儿。”顾简紧紧地盯着顾太夫人的每一个表情变化,声音放柔放缓,“您也看到了,大姑爷是个年轻将才,前途可期,只是苦于没有好的机会,这次在青州剿匪这么大的功劳却只得那么一个虚衔。”
“要是大姑爷能得这个实缺,连太后都会高看一眼,那么嫆姐儿的婚事必不会再有差池。”
“母亲,与其去相信燕飞那个野丫头能掐会算,倒不如用更实际的好处来说服太后!”
“嫆姐儿好,我们侯府才会好。日后,家里总能补偿渊哥儿的。”
“您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顾简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有理有据地循循善诱。
“……”顾太夫人觉得次子所言不无道理,略有动容之色,可心里隐隐又感觉这么做有点对不起顾渊。
顾渊怎么说也是她的亲孙子,父母双亡,她这个祖母本该多照应几分……
顾简紧紧盯着顾太夫人的表情,眼底的阴霾越来越浓郁,抛出了撒手锏:“母亲,侯府到现在还没有立世子……”
一句话说得顾太夫人心脏猛缩。
顾简承袭定远侯的爵位已经整整八年了,这些年,顾家每年都会上折为他的长子顾潇请封世子,可是递上去的折子一律石沉大海。
显而易见,先帝是对顾策通敌的事耿耿于怀,连带顾家也一起厌上了。
今年,在今上登基后,封赏了不少宗室勋贵,连好几户没落勋贵也因此定下了世子的人选,唯独遗漏了定远侯府。
世子未定,就意味着爵位没有继承人,代表着不得圣心,爵位岌岌可危。
对于顾太夫人来说,爵位就是她的命根子。
一旦没了爵位,那么顾家就沦为地里的泥,任谁都可以踩踏。
这是顾太夫人绝对没有办法忍受的。
终于,顾太夫人点了点头:“好。”
一个字一锤定音。
窗外在寒风中疯狂摇曳的树影倒映在顾简的眸中,衬得他整个人透出一种阴鸷的气息。
他的瞳孔亮得出奇,闪过一抹疯狂的喜色,极力压抑、克制着内心汹涌的情绪。
长兄顾策在世时,人人都说他惊才绝艳,当得知自己是顾策之弟时,便是一阵惋惜的叹息声。
自小,顾简就活在长兄的阴影下,他本来也以为这辈子就是如此了,日子过得浑浑噩噩……
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定远侯的爵位会落到他头上。
既然上天注定这爵位是属于他的,谁也别想从他手里夺走!
有他在一日,顾渊这辈子都别想飞出他的掌心……
顾太夫人没注意顾简的异状,端起茶盅喝着茶,食不知味。
上好的龙井茶入口后,却只余下了满口的苦涩。
顾太夫人心里清楚,卫国公十有八九是真的得了顾燕飞什么恩惠。
要是神机营千户这个职位是卫国公给予的谢礼的话,那么,无论是给顾渊,还是给慕容雍,都是一样的,全都是给他们顾家的。
而且,若是慕容雍得了这个职位,等来年顾云真嫁过去,也更有脸面了,肯定会更得婆家看重,可谓一举三得。
这件事对谁都好。
就像次子说的,以后他们再好好补偿渊哥儿就是了,日子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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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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